第二十四章 箫鼓喧阗

第二十四章 箫鼓喧阗

两人闲话几句,只听丝竹轻响,不多时便奏起了乐声来。郗道茂旁观瞧着,只见谢蕴荣的目光不断在班子里这些女孩面上一个个地扫过,眉头微皱,似有些不满。郗道茂拿不准她的来意,便拍手让她们都散了去,只留了娀英和小曲儿在厅内,这才开口问道:“今日是有事来?”谢蕴荣拿起泡好的新茗,轻啜一口,自觉过得去,方点点头道:“也没有别的事,只是那日听完你们排的戏,倒教我惦记了好几日,听说你们又要排新戏码了,便抽空过来瞧瞧。”

郗道茂笑道:“正是,近来在排一出《文君当垆》,过几日便演了,到时候要请你赏光来看。”“那我是定要来的。”谢蕴荣一口应承了下来,闲聊了一会儿,她忽然扫了眼小曲儿与娀英,问道,“这两位姑娘只怕都不是汉人吧?”郗道茂说道:“正是,她们俩都是鲜卑女子。”谢蕴荣目光一闪,点头笑道:“那就是了,汉人女子哪如这般能歌善舞,就是宫里也没有这样色艺双绝的女子。”郗道茂觉得她话中有话,也不好接下去,可小曲儿却颇为自得,笑道:“乡君过誉了。建康这样繁华的地方,难道宫里还没有美貌的歌姬舞娘吗?”

“我进宫服侍娘娘也有些时日了。”谢蕴荣颇是自矜地一笑,可目光中却有些意味不明的东西,不住扫视着两个胡女,“你们可想入宫?宫里有一处司乐衙门,我可以为你们引荐。不是我夸口,二位姑娘这样的色艺,只要进到宫里去,日后飞黄腾达,怕也不在话下。”小曲儿目中光焰一闪,大是心动,一双明眸瞧向了对面:“夫人此言当真?”谢蕴荣抿嘴一笑,并不接话。倒是郗道茂心中微觉有些不妥,便说道:“乡君何等身份,见过多少世面。你们这样浅薄的词曲哪能入贵人的眼?乡君这是同你们玩笑罢了。”

“并不是玩笑。”谢蕴荣正色道,“你是知道我的,我许诺的事,从来不是随便说说。”

小曲儿动了心思,忙热络地说道:“自然愿意,宫里都是贵人,要能去宫里见见世面多好。”谢蕴荣又瞧向了娀英:“英姑娘怎么想?”

“我不去。”娀英回绝得也很干净利落。

谢蕴荣定定地瞧向了她:“哦?”

娀英向她行了一礼,说道:“多谢乡君抬举,但娀英喜欢过自在快活的日子,宫里许是富贵,却非我所愿。”她将话回绝得不留余地,谢蕴荣也不好劝说,还是郗道茂帮她下了台阶:“乡君这样抬举,是这两个妮子的福气,但人各有志,也是勉强不来。”

谢蕴荣也未多说什么,临到走时,面色却不如来时那样好看了。小曲儿是动了十分的心,不住埋怨娀英:“都是你一根筋,得罪她作甚。这样好的机会,生生便溜了。”娀英今日心绪本就不佳,便生硬道:“要去你去,我不想去。”说罢,一转身便走了。

气得小曲儿直跺脚,还是郗道茂叹了口气劝她:“她今日心里不爽利,你别计较。”小曲儿恨恨道:“我知道她为什么心里不爽利,还不是三太子回长安去了,一肚子邪火却发在我身上。”

郗道茂叹道:“你知道如此,做什么还要招她?”

“我就是瞧不上她这副鬼迷心窍的样子,一心都在三太子身上,可三太子把她当什么了?我瞧着三太子压根没把她放心上,她还不知道为自己筹谋,日后有她的苦头吃!”

这几句话说得却重了,郗道茂皱皱眉头:“我看你们不进宫也未必不是好事,宫里多凶险的地方,从前在长安时还没受够吗?”

小曲儿哪里听得进去,大声道:“从前是做宫女,和这怎能一样,您没听乡君许诺我们,说要抬举我们做妃子呢,都怪娀英坏事。”郗道茂摇摇头,心想她说娀英鬼迷心窍,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便也不劝她了。

皇后近日心绪十分不佳,自从桓玄回朝后,桓妃的气焰明显高涨了许多。且不说皇帝对桓妃十分礼遇,便连吃穿用度,她也开始向中宫看齐,事事都要和皇后比肩。皇后很是生气,可偏偏这节骨眼上,慈寿宫的褚太后却病了,李太妃本就是与桓妃一党,这时更是毫不遮掩,竟然将重阳的赏赐也是皇后和桓妃一模一样。皇后找了机会忙宣召寿安乡君入宫,谢蕴荣明白皇后的意思,却做了难色,说道:“臣妾也想尽心为娘娘挑选一个可用的女子。可相公却不应允。”皇后大是失望,哭道:“哥哥哪知我在宫里的苦楚。”谢蕴荣递了帕子给皇后,小声道:“娘娘仔细隔墙有耳。”

“还防备什么?”皇后含泪道,“再过几日,嫂嫂来看我时,恐怕就不是在这里相见了。”谢蕴荣吓了一跳:“难道已经到这地步了?”皇后握紧谢蕴荣的双手,咬牙道:“嫂嫂,你是不见如今桓妃的气焰有多嚣张,她已是公然觊觎后位,无非是有那南郡公府为她撑腰。可我也是有娘家哥哥嫂子的,却连娘家人都指望不上了吗?”

听皇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谢蕴荣哪里还坐得住,慌忙跪在地上:“听娘娘这样说,臣妾实在惭愧万分,这都是臣妾无能。”她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才理清思绪,又说道,“也并非无人可用。臣妾这些日子悄悄物色,也是有两个绝色女子的……”她迟疑了一瞬,却没有说完。皇后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双眼一亮:“嫂嫂快请讲,是怎样的女子?”谢蕴荣略作思忖,便把小曲儿的情形简略地说了说,但她踟蹰片刻,也隐晦地说明了小曲儿恐怕不是完璧。

皇后皱起了眉头:“这不是开玩笑吗,侍候陛下的人,都需完璧,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得了。”

谢蕴荣情知她是不会允的,便再说了娀英的情形。皇后听闻娀英色艺双绝,顿时喜道:“既然有这样的女子,怎能不用?”谢蕴荣迟疑了片刻,还是说道:“这女子有两个不妥,其一她不是汉人,看她眼眸发碧,一望便知是胡姬。其二……”她略沉吟片刻,方说道,“这女子似乎对入宫不甚在意……”说到这里她似有些难以启齿,想了半晌,方字斟句酌地说道,“只怕很难安心入宫侍奉。”

谁知皇后听完反而笑道:“依我看来,这两样都是她的长处。这胡姬在建康毫无根基,不比世家女子那样容易得势而忘形,不怕她眼睛长到头顶上,随时会翻到天上去。”谢蕴荣听到这里略有些尴尬,不免轻轻挪动了一下坐姿,她自己是世家女子出身,皇后这话岂不是连她都说了进去。

但倘若能知道说话察言观色,那便也不是皇后的性子了,皇后半点未察觉嫂嫂的异样,反而兴致勃勃地说道:“至于她不想入宫,反而说明她不是个一心攀龙附凤的人,不贪恋富贵,岂不是妙事?你前面说的那个歌姬是要不得的,没得丢了我的脸面。就让这个胡姬入宫吧,只要她能助我打掉桓妃的气焰,到时候我自会给她体面的封赏,不会亏待她。”谢蕴荣本还想劝说几句,可皇后却反而坚决了起来,“现在也没时间再去找寻了,就这个女子了。嫂嫂想个法子把她弄进宫来,不可让桓妃再嚣张下去。”谢蕴荣只得应了是,可心中却很苦恼,该怎样把娀英弄进宫来呢?

谢蕴荣揣了一肚子的心思回去,家里也没人可以做商量,她左思右想,还是得同小郗氏做个计较,她巴巴地让人叫了小郗氏来,谁知小郗氏听完她的话,却拊掌笑了起来:“乡君和娘娘就为这事烦恼,这有何难?”谢蕴荣双目一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弟妹有何高见?”这正是小郗氏存心卖弄的时候,她凑到谢蕴荣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谢蕴荣有些迟疑,不由得看向了她:“这……这可是你亲姐姐……”

小郗氏低低一笑,打满了算盘说道:“演一场戏罢了,不拿我那呆姐姐做个诱饵,鱼儿怎能上钩?况且你知我知,不会伤我姐姐分毫,事后再告诉她也不迟。”谢蕴荣听她这么说,怎会犹豫,点头道:“好,就依你说的办。”

为了这出新排的《文君当垆》,郗道茂特地选了冬节这日来演。小曲儿颇是有心,早让阿贞将帖子送去王家,寿安乡君收了帖子说是定要来的,小曲儿心花怒放,她心知只要乡君应承一句,入宫的事便不难了。小曲儿早扮好了妆容,按理说该上场了,可寿安乡君却迟迟没来,她不由得有些焦躁,只瞪着眼瞧着楼上的娀英。娀英也无法子了,只得一咬牙,亲自去府上请人,乡君是有诰命的,总不能不等她便开演的。

等了约略一炷香,其他的客人便都有些焦躁了,就有人高声叫道:“怎么还不开演,酒菜都凉了。”郗道茂循声望去,见是一楼有几桌客人都有些不耐烦了。

小曲儿一跺足,自顾自地提了裙子,亲自端了酒菜,袅袅婷婷地送了过去,小曲儿总算是有几分脸面的,若是平日里有客人不满意了,瞧在她的面子上,多半说几句好话就过去了。郗道茂说了她许多次,让她别往前面去,可小曲儿总不听。可此时她远远瞧着,只见楼下那几桌客人都面生得很,瞧着都不是熟客,郗道茂暗道不好,忙对身旁人说道:“快让她回去,往前头招呼像什么样子。”

然而却来不及递话了,只听楼下杯盘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竟是闹了起来。小曲儿素是不吃亏的性子,本来好言好语去相劝,可那楼下的客人却不讲理得很,瞪着眼就骂了开来。小曲儿的性子颇强,言辞针锋相对。郗道茂远远听着,已是吵得不成话了。她微微一怔,却听到小曲儿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她心里一慌,赶忙下楼去看。走到近处,却见底下早乱成了一团,小曲儿捂着脸,手上却有血浸了出来。

瞧见郗道茂过来,小曲儿哭出声来,喊道:“郗夫人。”郗道茂忙去看她,只见她脸上被碎了的酒盏瓷片划了好长一道口子,正从眉心扯到嘴角,血肉模糊一片。郗道茂急得跺脚:“快去找大夫来。”几个小二赶忙手忙脚乱地把小曲儿扶了出去。底下彻底乱作一团,郗道茂脑子里嗡嗡作响,每个人的叫声都扯得她头痛,偏生阿贞还跟在旁边小声道:“那几个捣乱的客人都跑了,乱作一团也没人去追他们。”

“别追了。”郗道茂心如乱麻,也不知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更怕惹出事端来,她本就不是个有主意的人,平日事情多是娀英招呼得多,她也没什么应付的经验,此时忙道:“快去请英姑娘回来。”阿贞急道:“夫人,到底是先请大夫还是先去找英姑娘啊?”郗道茂急道:“都去都去。”阿贞见她慌乱得不成样子,也不敢再问,赶忙跑出去寻娀英。

却说娀英去国舅府去请人,在门房里等了半炷香的工夫,才等到寿安乡君的丫鬟出来,那丫鬟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我们夫人身上不豫,今日不能出去了,还请见谅。”话说得虽客气,但态度实在趾高气扬,娀英心中有气,转身出了门,却听砰的一声,那丫头竟是毫不客气地把门关了。娀英一阵气闷,心中暗道绝不再来吃这闭门羹,还未等她走开,却见阿贞匆忙赶过来:“英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娀英心下一沉,忙道:“出了什么事?”阿贞将事情简略一说,娀英听到是小曲儿被人划了脸,顿时有些慌了,忙道:“你这就去请个大夫来,我先回去瞧瞧。”

娀英急匆匆地回了丰和楼,里面却出人意料地没有乱哄哄的声音,安静得有些诡异。娀英喊了几声,后面出来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歌姬,哭道:“英姑娘,官衙里来了人,把郗夫人和小曲儿都抓走了。”娀英的心一沉道:“是官府里的人抓的?”

“正是。”那几个歌姬道,“官衙里来了好多人,把客人都赶走了,随即将郗夫人她们抓了去。”

娀英听了这话,一时竟不知怎样才好,正在此时,却听外面一个女子的声气道:“出了什么事?怎的没了客人?”却是小郗氏来了,娀英听到她的声音,如同遇了救星,忙道:“夫人,大事不好了,郗夫人和小曲儿都被官府抓去了。”

小郗氏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会有官府来差人?”

娀英也不知事情经过,正着急间,却见阿贞跑了回来,哭丧着脸道:“英姑娘,一连去了几个医馆,只说是丰和楼请人,那些大夫都不肯来。”

“请人的事先不忙。”娀英心里一沉,强打精神道,“阿贞,你将刚才的事给郗夫人讲讲。”阿贞口齿伶俐,将小曲儿是怎样去给客人倒酒,客人是如何闹事的经过说得一清二楚,只是郗道茂如何被抓走的事她也没有亲眼瞧见,只能由那几个歌姬七嘴八舌地说了经过。

娀英求助地望向小郗氏:“夫人,您瞧这事该如何是好?”小郗氏皱起了眉头:“按理说,寻常寻衅滋事不会惊动官府,这背后定有什么隐情。你们别慌,家里好歹还有些人,我先让下人去打听清楚缘由再说。”娀英好似抓到救命稻草:“夫人家中有官身,一定能有办法,一切都拜托夫人了。”

“那也是我的亲姐姐,别说这样见外的话。”小郗氏眉头皱得紧紧地,话锋一转,“但是京里贵人多,谁都是惹不起的,唉,也不知她们是惹到了谁。”娀英心中有事,脱口道:“难道是上次的曹家?”

“什么曹家?”小郗氏问道。娀英不敢隐瞒,便把曹家小公子如何迷恋小曲儿,他的夫人如何来闹的事说了一遍。小郗氏皱眉道:“坏了,要是真的惹到他家,那就惹到大麻烦了。”娀英心里一慌:“夫人此话怎讲?”小郗氏道:“姑娘有所不知,曹家小公子娶的妻室李氏,是当今太妃娘娘的外甥女,最是娇蛮不过,拿瓷片划人脸这种事,没准她真做得出来。”

娀英听到这话,愈发心里没底,更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偏偏也没有办法,也只能干着急。

这两日简直度日如年一般,小郗氏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到了第二日晚上,娀英实在等不住了,急得想去衙门里问个究竟,可阿贞告诉她,京里的衙门可真真是多,她们如没头苍蝇一样去哪里打听?娀英急道:“去哪里都是问,大不了去凤楼前敲了金鼓喊冤。”阿贞吓了一跳:“好姑娘,平民百姓去敲那金鼓,就算真有冤情,也要流放三千里,可是要送掉半条命的。”

两人正说话间,小郗氏却来了。

阿贞又惊又喜:“夫人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姑娘都要去敲金鼓鸣冤了。”娀英眼前亦是一亮:“夫人定是有好消息来了。”小郗氏知她们焦急,故意面带几分难色,吞吞吐吐道:“消息的确是打听到了,好消息却不一定。”娀英急道:“休管好坏,先说来听听。”小郗氏慢慢说道:“人都打听到了,就关在内府里,这是内使令拿了人。”娀英不懂京中官制,急道:“内使令是何人?难道是宫里的人?”小郗氏摇头道:“非也,内使令执掌京畿,并非宫内使。”娀英面露焦色:“那内使令为何拿人?”小郗氏道:“这几日我使了许多门路,明里暗里都在打听,今日才得了一条确切的消息,唉,这可着实为难了。”

见她又是咂舌,又是叹气,娀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道:“有什么为难的事?夫人快说来与我听听。”小郗氏面上笼了淡淡的哀色,叹气道:“姑娘适才猜得也不算错,今日打听出来的消息,原来她们是得罪了一个来头大得不得了的人,这才被抓了去。”娀英这几日翻来覆去都是猜测,此刻脱口而出:“可是曹家?”

“不是。”小郗氏摇了摇头,说道,“那日我原想着,曹家虽然说是皇亲贵胄,但到底是过了气的老人了,找人疏通也许还能有救。可今日打听来的消息,却比曹家难缠了万倍。”她见娀英仍是迷茫不解,便小声说道,“是长公主殿下。”

娀英骇了一跳,却有几分将信将疑:“我们与长公主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抓人?”

小郗氏觉得她木讷,只得挑明了说道:“你想想看,长公主如今的夫婿是何人?”娀英这才转了过来,张大了嘴:“啊……可是长公主已经抢了郗夫人的相公,难道还想要她的性命?”小郗氏赶忙扯了扯她的衣袖,面露恐惧之色:“噤声!诽谤长公主殿下的话,可是能乱说的?”

娀英却不是很相信,摇头道:“我不信,世上哪有这样的事?长公主已经嫁了王大人,郗夫人还碍她什么事?何必要这样狠毒?”小郗氏鬼鬼祟祟地往外望了一眼,却对阿贞道:“你去外面看着,别让人过来偷听。”阿贞应声去了,小郗氏这才回过身来,慢慢解释道:“英姑娘,你想想,长公主虽然嫁给了我姐夫,可她如今听说我姐姐回来了,她心里能舒坦吗?我姐姐见了玉润,姐夫又派人送螃蟹来,长公主哪里会不知道?自然是把我姐姐当作眼中钉的。女人没有心眼那么大的,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娀英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便点点头,小郗氏见她信了,便叹气道:“唉,如今这个事可真是难办了。”

谁知娀英霍地站起身来,怒道:“这公主好歹毒,拆散了人家不说,还要害人性命!就凭她是公主,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小郗氏慌忙捂住她的嘴,便向外面望,好在没有人经过,她这才轻声道:“好姑奶奶,你可要害死我啊,这样的话哪是能乱说的?便是心里想一想,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娀英却不服气,辩道:“我就不信天下就没有说理的地方,没有人能治得了长公主。如果他们敢为难郗夫人,我就去凤楼前鸣金鼓,告御状,让天下人评评理。看这个长公主有没有脸面继续胡作非为下去。”

小郗氏眼眶一红:“难得姑娘这样仗义。”说着她双眸一眨,眼角已是微微湿润,“只可惜我娘家已经没人了,我……我婆家兄嫂又都爱惜官身,谁也不能相助。”娀英道:“夫人,你休要为难,这件事不用你出面,我自己一人去宫门外鸣鼓喊冤,就算拼了性命,也定要讨个公道。”

小郗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其实也不用姑娘拼了性命去鸣鼓喊冤,还有个办法,也是可行的,只是……只是有些……”说是要去鸣鼓喊冤,但娀英也知道这是希望渺茫的一个法子,此时听说还有办法,她不由得精神一振,忙道:“夫人您快说,还有什么法子?”小郗氏语声略涩,小声道:“其实刚才姑娘说得没错,内使令虽然不敢违抗长公主的话,但长公主上面未必没有能够治她的人,只要能去宫里告御状,皇上、皇后,还有两宫太后,这些贵人若是知道了这事,长公主都会忌惮三分,不敢做得太过。”娀英急道:“进宫哪有那么容易,门口有多少侍卫看守,怎能进去?”

“前段时间姑娘也见过寿安乡君吧,她是皇后娘娘的嫂嫂。”

娀英眼前一亮:“您是说让我去求寿安乡君?”

小郗氏摇摇头:“寿安乡君不会管这件事的,她怎会轻易得罪长公主殿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办?”娀英急道,“夫人您别绕弯子了,就告诉娀英一句准话,娀英该怎么做才能救她们?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义无反顾!”

小郗氏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拍手,说道:“如今倒有一个法子。明年太后娘娘做整寿,皇后娘娘一直苦恼宫中舞姬排的歌舞毫无新意。我听说宫中这些日子正在物色能歌善舞的女子入宫教习,若是入了宫去做了教习,倒是一条入宫的好途径。”

娀英愣住了:“进宫去做教习?”

“正是,凭姑娘的舞艺歌喉,寻常哪有舞姬能比得过?只要有寿安乡君举荐,就能正大光明地进宫去。哪里会见不到皇后娘娘,姑娘只要讨得了皇后娘娘的欢心,又有什么事办不到呢?”小郗氏话音一转,又说道,“只是这件事太为难姑娘,若是姑娘不愿意,便算了吧。唉……我姐姐……她真是命苦……”她话没说完,眼泪便落了下来,身子微微发抖,显然是伤心到了极点。

娀英急忙搀扶着她,说道,“夫人,你别急,这事听起来倒是可行,我们慢慢商议。”

“其实不难,”小郗氏见她松口,急切道,“我这就带你去见寿安乡君,你就说是自愿入宫去做教习,等进了宫里,谁还能管得住你?到时候见了宫中贵人,你就有机会替姐姐求情了。更也许以姑娘的才貌,皇上一眼就看中了姑娘,说不定指日便可封妃,到时候飞黄腾达,连长公主殿下都得对你另眼相看。”

“我是不会去服侍皇帝的。”娀英怫然不悦,她正色道,“入宫做教习是可以,到时候我就拼了这条性命,在皇后面前告个御状,一命换一命,求她饶了郗夫人就是。”

小郗氏骇了一跳,知她性子刚硬,心知不易用富贵诱她,便不再多说,便想先哄住了她就是,于是含混道:“姑娘说哪里话。等入了宫,万事都好办了。”她见娀英意动,便趁热打铁地又多劝了几句,直到娀英答应了要入宫去,这才匆匆离开,她一门心思都是去给寿安乡君报信,一出门便飞也似的赶往国舅府去了,至于如何计较,如何安排,那都是她与寿安乡君的事,外人也不得而知了。

却说等小郗氏走了,娀英却睡不着了,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抱膝坐在屋里,也不说话。阿贞进来替她吹了灯,坐在她身旁叹了口气,小声说道:“姑娘,适才小郗夫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这法子虽然听起来行得通,却有些险。”娀英涩声道:“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好歹都要试一试才行。”

阿贞有心想劝,但瞧着娀英心意已决,知她是个打定了主意便不会更改的人,也知道劝不进去,只得说道:“姑娘,适才北边又送了信来。您可要看?”娀英一怔,翻身起来,却见阿贞将一封信递了过来。娀英拆了信,却见信上只有寥寥数行字,她凑着烛火看了,一时竟怔住。她坐得离灯本就很近,没留神纸笺凑到了火苗上,还是阿贞叫了一声:“姑娘,小心烧到手。”娀英这才惊觉,慌忙松开手,信笺飘落在地上,却被火舌舔去了大半。

阿贞赶忙伸足去踩,好不容易踩灭了,她捡起只剩下半幅的信笺,墨书也残了,只隐约瞧见几个字“冤了……父兄……”见事涉私,阿贞不敢多看,赶忙递给娀英:“姑娘,您收着吧。”娀英闷声接过,又看了眼,却落下两滴泪来。

阿贞忍不住问道:“姑娘,信上说了什么话,您这样为难?”

“没说什么。”娀英遮掩道,“是我眼迷了。”见她言不由得衷,阿贞欲言又止,还是说道:“那姑娘如果打算进宫告御状,总得留个信吧,免得有人挂记。”娀英垂下头,闷声道:“也没什么可以写的。”

“姑娘说的哪里话,”阿贞劝道,“姑娘进宫做了教习,虽然郗夫人说只是三两个月的事,但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传个信出来。”

娀英垂眸想了片刻,说道:“也罢,我写封信吧。”说罢她研了墨,在信笺上写了几句,觉得不妥,又撕了去,如此反复多次,最终还是撕了去,只说道:“这样吧,等我入了宫安顿下来,我就写信让你捎去长安。你只记得,有这个金钗一起送出来的,才是我的信。”说着,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头上的金钗,钗头玉环上光艳流转,极是动人。阿贞凝神瞧了片刻,点头道:“姑娘放心,奴婢记住了。”

娀英点点头,和衣躺在了床上。她心中却有些凄惶,自知这次进宫去告御状,原也是没有几分胜算的事,到时候能不能活着回来,也不知了,她一时瞧着窗外清辉,竟有些辗转反复,一夜也难成眠,他信上的话,一字一句都在眼前,烧成灰也忘不了,就好似他就近在咫尺,在她耳边喁喁私话:

“那夜的话,你冤了我父兄也就罢了,却冤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