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二十五章

文英杰没大事儿,骨头没断,只是摔了出一堆软组织挫伤。不过他结案后必发烧的老毛病犯了,还没出急诊大楼,唐喆学眼瞅着他直犯蔫,抬手一摸脑门,滚烫,赶紧又送进了隔壁的内科诊室。一试表,体温39c,鉴于他有白血病病史,医生大笔一挥,收住院。

这下唐喆学也不敢走了,安置好文英杰,到楼外头连抽烟歇气带给林冬打电话,汇报情况,告知对方自己回不去,晚上得在医院陪床。林冬让他抓功夫好好休息休息,这几天实在太累了,如果实在扛不住,就把岳林发过去照顾文英杰。

提起岳林,唐喆学不由笑道:“要么说是人都得有脾气呢,我可是头回看那小子发火,好家伙,给常子言薅起来就揍,当时那老些人都差点没拽住他。”

“我说过他了,让他以后注意着点,常子言已经被铐住了,他再打人就违反纪律了。”林冬的声音很轻快,听起来像是刚干了件令身心愉悦的事情,“我把顾黎送去‘一看’了,让老杨给他跟一个艾滋病丙肝梅毒都呈阳性的毒贩关一个屋里。”

差点被烟呛着,唐喆学笑出了声:“不是你可够损的啊,那不得膈应死他。”

“谁让他犯坏的?”林冬冷嗤,“法律制裁不了常子言,我还制裁不了他?我也给姜彬打过电话了,这案子,慢慢办,所有流程全照最高时限拖,让顾黎活着,隔几天就换个‘有内涵’的狱友陪他。”

“哎呀你这是杀人不用刀啊。”

“他惹错人了。”

“要说阴损坏我还是服你。”唐喆学诚心诚意的夸赞道,“行,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给英杰买口吃的,诶对,你也记着吃饭啊,午饭就没吃。”

“嗯,你也……啊?稍等。”

听筒那头传来遥远的说话声,片刻后林冬回复道:“你把病房号给秧子发过去,他说一会去医院看英杰。”

“好,挂了啊。”

挂上电话,唐喆学把病区和病房号发给秧客麟,随后摁熄烟头朝街对面的食杂店走去。刚问文英杰要不要通知他爸过来,文英杰说老爹出差了,这会正在地球的背面。他还有个后妈,但他不乐意麻烦对方,不是感情不好,而是,毕竟不是亲妈,他一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再说同病房的又都是男的,男女有别,叫人家过来也不方便。

过了大概一个钟头左右,秧客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秧客麟介绍说这是他房东,姓荣名森。荣森个头不高,也就一米七一七二的样子,长相白净秀气,瘦瘦的,骨架子看着比林冬还窄。大夏天捂的还挺严实,长衣长裤,也不见他出汗。本来是荣森路过市局打电话问要不要顺道载秧客麟回家,结果被拉来一起探病了。

有人帮忙看着,唐喆学终于又能出去抽根烟了,荣森听他说要出去抽烟,也跟了出来。小伙子挺客气,在吸烟区站定,先摸出烟盒敲出一根递向唐喆学。

接烟时唐喆学瞄了眼烟盒,好奇道:“诶?现在还有‘黑猫’卖啊?”

荣森点了下头,弹开火机帮他点上烟。黑猫是唐喆学他爸那个岁数的人抽的,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他第一次偷他爸烟抽就是黑猫,让他妈发现后照死里削了一顿。记不得这烟是什么味道了,印象中只觉得贼呛,现在抽起来反倒觉着有点淡,还有一丝淡淡的薄荷清凉。

“这烟是水货吧?”就唐喆学所知,“黑猫”烟早就停止进口了,仅有的货源都来自于走私。

荣森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抿了下嘴唇:“您不会是想……抄了卖烟的点儿吧?”

“不不不,这不归我管。”唐喆学抬手示意他无需紧张,“我爸以前抽这烟,冷不丁见着,有点想他。”

闻言,荣森抬起脸,目光中凝起丝忧伤:“您父亲,也不在了?”

听他用“也”字,唐喆学意识到对方该是和自己有一样的伤痛之处,点点头:“是啊,前两年走的。”

叹息随着烟雾一同呼出,荣森说:“我爸走了二十年了……他以前也是抽黑猫,那天偶然在街边的一个店里看见,忽然想起他,就……还挺好抽的,我喜欢里面有薄荷的味道。”

“生病还是?”

“啊,是生病。”

“你那会还挺小的吧。”

“十岁。”

“哈?你有三十啊?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比秧子小呢。”

荣森又低下头,听声音有些不好意思:“嗯,我偶尔会被别人当成高中生。”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自由职业。”似是感觉**被打探了,荣森摁熄烟头,朝唐喆学点了下头,“我去买水,您要喝什么?”

“谢谢,屋里有矿泉水。”

唐喆学婉拒。目送荣森那纤瘦的背影远去,他意识到自己职业病犯了,头回见面,又不是审犯人,问这么多未免唐突。

回到病房,他看秧客麟和文英杰正在聊天,催促道:“秧子,回去吧,英杰得早睡觉。”

“要不还是我今晚留下来陪床吧,副队。”秧客麟主动请缨,“你最近挺累的。”

唐喆学摆摆手:“没事儿,我在这一样睡,有折叠床。”

“要我说,你们都回去,我有事儿按铃喊护士。”文英杰面露歉意,“我还没到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上前胡撸了一把他的头毛,唐喆学假意不满:“留家属陪床是医生的要求,不然我早回去了。”

秧客麟又在病房里耗了一会,等荣森买完水回来,起身告辞。他们走了,文英杰也露出疲态,缩进被窝里睡觉。唐喆学下去租了张折叠床上来,隔壁床的护工见他没被子没枕头,好心帮着找来了一套。话茬一搭上,唐喆学顺嘴问了问床上那老爷子的情况,打从他进屋就看老头儿睡着,连口水都不喝。

“耗日子呐,没几天活头了。”护工压低嗓音,“这老爷子也是命苦,儿女一大堆,可没一个来的。”

拧瓶盖的手一顿,唐喆学问:“刚来看他那个,不是他儿媳妇?”

给秧客麟办住院手续的时候,他碰上隔壁床的家属了,四十多岁一女的,打扮的挺精致。听口音不是本地人,还以为是老爷子的儿媳妇。

护工讳莫如深的一笑:“那是他媳妇儿。”

媳妇儿?目光飘向老头儿床尾护栏上的病历卡,唐喆学确信自己看到的是八十三岁。略感意外,不过这年头老夫少妻不算新鲜事儿。也难怪儿子女儿不来看老爷子,估计他们的岁数比这后妈都大,十有八/九是为遗产闹翻脸了。

护工是医院里的包打听,就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正如唐喆学所猜测的那样,老爷子是拆迁户,名下四套房产,本来是说给四个儿女一人一套,结果这小妈一来,得,给老头儿名下的房子嘁哩喀喳卖了个干净。转过头重新买了两套房子,婚前财产一下就变婚内财产了,剩下的钱也不知去向。

打从半年前开始,老爷子就在医院里进进出出的,身体状况是一次不如一次。查来查去,医生也差不出个致命病因,只说岁数大了,各器官都不灵了,就跟医院里耗日子吧。每次老爷子来都是这个护工接,他说,一开始儿子女儿还来医院闹,最近这次老爷子住院,孩子们连面儿都没露了。小女儿最后一次出现时撂下话,要跟后妈法庭上见。

从唐喆学的专业角度来判断,除非老头儿处于神志不清、失去行为能力的状态下房产被后妈变卖,否则这官司没的可打。可听护工那意思,老头儿的身体是突然垮了的,头回住院还只是有点不舒服,第二次来,话都说不出来了。

跟护工聊了一个多小时,唐喆学困劲儿上来了,看文英杰睡的挺安稳,他也关灯睡下。不知是换了地方的缘故还是身处医院有心理暗示,这一夜是噩梦不断,那些亲临过的现场和在照片上看到的死亡,如走马灯一样接连出现。似乎是被梦给魇着了,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在睡觉,却死活挣不脱梦境,还一个套一个,上一秒以为自己清醒了,下一秒又跌入另一个虚幻的空间。

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只黑色的巨型蜘蛛,给他吓的,嗷一嗓子挺身坐起,终是从那层叠的梦境之中挣脱了出来。病房里除了那位行将就木的老爷子,护工和文英杰都被他喊醒了。

黑暗中,就听文英杰心惊肉跳的问:“副队,您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做了个噩梦。”唐喆学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才一点半,随即将自己摔回到枕头上,冲探身查看他情况的护工摆摆手,“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们了,都接着睡吧。”

望着那将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蜷在一米六的折叠床上,文英杰愧疚道:“要不您还是回家睡吧,我真没事,跟这您睡不踏实。”

“来回折腾我还不如跟这凑活呢,行了你别管了,赶紧睡。”

撂下话,唐喆学抹去额头的冷汗,皱眉闭上眼,静待心跳平复。他怕蜘蛛,却是极少梦见那玩意,不知道今儿是怎么搞的,梦见一蜘蛛祖宗。

——唉,要是组长在就好了,可以求抱抱求安慰。

祈祷奏效,早晨唐喆学一睁眼,林冬已经站在折叠床边上,正在和查房的护士说话。见他醒了,林冬温和一笑,说:“我给你带了牙刷、刮胡刀、毛巾和换洗衣服过来,先去冲个澡吧。”

一骨碌爬起,唐喆学探头看了眼病床上的文英杰,见对方的气色比昨天好些了,放心去卫生间洗漱。喷头年头已久,里面大概是快堵死了,水流一股一股的,唐喆学想起林冬之前说一瓶矿泉水能洗一遍澡,感觉眼下还不如拿矿泉水瓶照头倒来的痛快。

打理好门面去吃早饭,唐喆学边吃边和林冬念叨隔壁床家里的八卦。林冬听着听着,视线微顿,说:“我之前在分局刑侦队的时候,碰上过一起案子,和你说这个情况差不多,也是老头儿卖完房子,突然人就不行了,儿女来报案,非说是后妈给老爹下毒。”

“然后呢?”唐喆学顿时来了兴趣。

“我去医院走访,主治大夫说老爷子没中毒。”林冬无奈耸肩,“我去给老爷子做了笔录了,他说孩子们就是想要钱才诬陷后妈……其实我当时是想接着往下查来着,但是你知道,立案的都查不过来,何况这没立案的,上面不支持,家属后来也撤销立案申请了,于是就不了了之了。”

“那老头儿呢?”

“不知道,后来也没联系。”

相识无语,半晌,唐喆学放下筷子:“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啊,你赶紧吃,我去给英杰打包份热粥。”

等唐喆学买完粥回来,林冬也吃完了,起身和他一起返回医院。路上接到岳林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和南宁警方联系好了,随时可以带顾黎过去指认抛尸地。林冬听他那意思,是想出这趟差,于是和唐喆学商量带岳林和秧客麟一起去,留何兰在办公室里做后勤支持。

唐喆学有点不乐意,出门在外,不是人越多越好,尤其是还得押着嫌疑人跑来跑去,错一下眼珠子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最严重的当属逃跑和自杀,一旦出现其中之一的情况,随着押送的警员有一个算一个,职业生涯就此结束。他爸唐奎就遇上过一次,也是带人去指认抛尸地,那孙子趁着刑摄拍照的空当,纵身就往水库里跳,大冬天的给唐奎坑惨了,追着蹦下去从水里捞人,回来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全部记了大过。要不是因为这事儿,他爸死之前怎么也穿上白衬衫了。

“只要还干刑侦,他们早晚得过这一关,长途押送嫌疑人,路上的注意事项,不实操哪来的经验。”林冬知道他怕带着新手出纰漏,然而他们也都是这样被老警员带出来的,“既然招人家来了,咱就得对人家负责,你说是不是?”

赶上斑马线对面的红灯亮起,唐喆学伸手拦了林冬一下,说:“带岳林一个不行么?秧子本来就不爱出外勤。”

林冬语重心长的:“所以得练他啊。”

听着自家组长那老父亲般的语气,唐喆学无奈笑道:“你啊,就恨不能手底下人全跟你一样面面俱到。”

“你不是就快练出来了?”

“嗯,谢谢你当初收留我这只菜鸟。”

对面亮起绿灯,唐喆学捞起林冬的手腕,把人拖过了斑马线。不过是很随意的一个动作,却还是让林冬耳根微热。不知何时才能正大光明的牵手,只期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世人的目光不再辛辣,言词不再刻薄。

回到病房,唐喆学进屋见隔壁床老爷子的那位年轻媳妇儿来了,主动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女人回过头,眉眼微弯,笑着冲他点了下头。视线微移,和林冬的隔空相撞,彼此都是一怔。

这女的……林冬顿住脚步。

“林……队长?”女人端着汤碗站起身,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

“是我,你好,花女士,好久不见。”

林冬视线微沉,没再和女人多说话,叮嘱了文英杰一声“好好休息”,随后将一脸疑惑的唐喆学叫出病房。

在走廊尽头站定,林冬问:“她是那老头儿的老婆?”

唐喆学点点头:“是,你跟她认识?”

“我刚跟你说的,儿女来报案说后妈给老爹下毒的,那后妈就是她。”林冬的表情略显不可思议,“这也……太巧了吧。”

职业的敏感性让唐喆学意识到,林冬说的巧,不是在病房里遇见曾经的案件当事人,而是那位花姓女士的两任老公,都是在财产变更为她可以合法继承之后、身体健康急剧变坏的情况。

“要……查查她么?”唐喆学提建议的时候不怎么有底气,上一次什么都没查出来,这一次,他们有必要多这个事儿么?也许真就是巧合?

凝神沉思片刻,林冬果断拿出手机给岳林发了消息。不一会岳林把电话回了过来,说这女的记录很干净,没有任何前科,结了两回婚,前面那个老公已经死了。林冬追问了一句死亡时间,得到岳林给出的答案,他握在手机上的手指骤然泛白。

“怎么了?”唐喆学立刻握住他的手腕。

按断通讯,林冬闭了闭眼,缓和了下情绪说:“死亡时间是六月十七日,我走访他的那天,是六月十一日,仅仅一周的时间而已,他就死了……”

唐喆学更为惊讶:“你怎么记那么清楚?”

“因为那天是齐昊的生日,他请队上人吃晚饭,我跟他一起走访的,然后从医院直接去的餐厅……”

说到这,林冬垂下眼,神情显得有些落寞。唐喆学见状将他抱进怀里,轻抚对方的后背以示安慰。齐昊是林冬牺牲的七名战友之一,曾经表白过林冬却到死也没等到回应,比起其他六名战友,林冬对齐昊的愧意最为深重。

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林冬下意识的推开唐喆学,偏头看了眼声音来的方向,低声说:“我没事……嗯,我觉着还是查查吧,连着两任老公都病的那么蹊跷,可能真是她有什么问题。”

虽然很想说“你是想对齐昊有个交待吧”,但话在嘴边绕了几绕,唐喆学还是默默的咽了回去——唉,算了,人都不在了,我特么吃的哪门子干醋啊!

tbc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出场人物有点多,信息量也有点大,哎,要是龙阳市局再添cp可怎么好,方月亮的脑瓜已经秃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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