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烂
“绍盛兄……”不远处,刚刚将海军部长陈绍宽配车停好的周应聪少校全身发怵——上上个周末在海军俱乐部见过这个很‘卡哇伊’的徐佩佩后,他就一直追到仙乐斯。今天好不容易把人带出来,又被她的姐妹淘缠上说要看电影。看电影就看电影吧,没想到夜路走多碰上鬼,李孔荣这家伙居然凭空出现在国泰大戏院门口。
“李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啦?”李孔荣还没有说话,站在周应聪身侧的徐佩佩便在两女的笑声中欢快的跑了过来。掌握‘卡哇伊’精髓后,她不再是丸子头,而是烫了个小波浪卷,微黄的头发自然的披在肩上,一件深墨色呢制外套里是一件白衬衫,外加一个花格子大领结,底下当然是露雪白大腿的学生短裙和一双黑色带白边的过膝袜。清纯可爱、露而不淫,这便是‘日本舞女’半个月红遍上海滩的秘密。
“怎么是你?”李孔荣不认识周应聪,被他一叫虽然猜到此人应该是另一个李孔荣的朋友,但却拿不准对方底细(此时周应聪没有穿军装);而以前趁另一个李孔荣喝醉后于海军俱乐部认识熟稔的舞女忽然出现,又让他对当下的情况了然于胸——这个徐佩佩是振德女校的学生,迫于家境出来跳舞赚学费,可如今舞女不比从前,以前是一块钱三支舞,现在一块钱小舞厅可跳十六支舞。
缺钱就不能打扮,不能打扮就只能在舞场‘吃汤圆’、做阿桂姐,最终十有**要沦落到去浙江路站街。李孔荣当然不知舞女的命运,他只是觉得这徐佩佩长的很像那个带虎牙的日本小妞。跳过几次舞心血来潮一教育,死中求活的徐佩佩终于扎了个丸子头,同时脱掉那身艳俗的旗袍,改穿以前的校服,但把振德女校的校徽给绞了,补上一只美国正当红的米老鼠。上上周在海军俱乐部,换了打扮的徐佩佩一炮走红,最终变成了仙乐斯的‘日本舞女’。
“就是我呀。怎么寻你都不寻不到呢。”徐佩佩见到他高兴的掩嘴笑,她很自然的把手伸进李孔荣的臂弯,身子也与他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
见两人如此亲密,这下周应聪不再发怵了,他只笑道:“原来你们认识?认识就好办。走走,看电影去。”他这边说罢刚准备进去买票,没几步突然想到另外一件大事,当下贴近小声的道:“绍盛兄,部长见过委员长后,又把你的名字加了进去。你后天……,不不,过了十二点应该叫明天,你明天要和我们一起赴欧,身份是孔庸之先生的副官。”
“什么?!”李孔荣浑身一震。另一个李孔荣还在日记里埋怨自己为何不姓林,因此不能出国。不想现在又能出国了。难老说老常同意订造十五艘潜艇,所以陈绍宽哪里人手不够?
“那……那林…遵之呢?”李孔荣不太记得林准的字,好在没忘。
“遵之是孔先生的副官,你也是孔先生的副官。孔先生离欧后,你和林遵就留在德国学习潜艇,部长的意思是他为正你为副——遵之也马上要晋升少校。”周应聪说完又扫了一眼依偎在李孔荣臂弯里的可人儿徐佩佩,忽然有些妒忌。赴欧代表团人员、分工早就定下,孔祥熙之所以会答应临时增加一个副官,据孔大小姐说,父亲是看过照片问过身高后觉得这人长得好、有卖相,还懂一些德语(潜艇文章上有不少德语词汇,陈绍宽为求孔祥熙答应,把这条理由列在第一),才欣然同意的。看来人不但要有家世,更要长得好才行。
李孔荣哪知周应聪的心生妒忌,他脑子正在疯狂的运转,去德国学潜艇?!这虽然是他之前想的,可经上次这么一折腾,他对用潜艇打日本人又有些不放心。再有就是‘他’的财产,战争一旦开始,外汇不需多久就要管制,之后就是财产伴随法币贬值而成为肥皂泡。而房子虽然在租界里,可租界日本人也是占领的,说不定那房子战争中就让日本飞机给炸了。要怎么转移自己的财产进行保值?这是个大问题。
电影院里漆黑一片,银幕上大概是恐怖片的缘故,也暗乎乎一片,只有一个怪异的老头子和一盏孤灯。徐佩佩一开映就抱着李孔荣的右臂,脸时不时躲进他的怀里,待银幕里一个女人看见老鼠尖叫时,她也尖叫了一记,然后整个人彻底投到他怀里。
“别怕,别怕!”电影院里女子尖叫声不断,李孔荣倒不怕这种小儿科恐怖片。见她这么害怕,当下搂着她安慰,更用手去抚她的背,但让两人都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摸到徐佩佩背上胸罩带的瞬间,李孔荣一愣手就停住在那了,他诧异的是怎么现在就有胸罩了;而被男人摸到胸罩带的徐佩佩则满脸通红,头更使劲往李孔荣怀里钻,她此前也不曾戴过这种羞耻的东西,可仙乐斯那边有专门的人教导大家,说戴了显得更大,于是就……
尴尬好一会,徐佩佩才扬起头看向李孔荣,她低声的问:“李…先生,你嫌弃我吗?”
“叫我绍盛。”李孔荣认真而亲切。银幕此时正好发亮,徐佩佩仰着的俏脸带着期盼和不安,他见此安慰道:“你也是没办法。不管怎么,都要比一般女子有勇气。”
“真的么?”徐佩佩眼中的不安正在褪去,代之的是一种别样的喜悦。
“当然是真的。”之前的尴尬此时忽然演变成一种摄人心魂的情愫。李孔荣答完后两人对视片刻,最终惊慌而莽撞的吻到了一起,初情胜火。
“咳咳咳……”正当李孔荣在实践中教导徐佩佩该如何接吻时,他身侧看到这一幕的周应聪不自觉故意咳了几声,徐佩佩的两个姐妹也咯咯直笑。
“哎呀!”深吻中断后,恢复神识和理智的徐佩佩听到姐妹淘的笑声,也嘤咛一声,再次躲到李孔荣怀里,连眼皮都不敢睁。羞怯、甜蜜、火热,这些东西充斥着她的心,让她俏脸滚烫的同时,心也扑通扑通乱跳。不过她听到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心跳,还有李孔荣的——咚!咚!咚……,强壮而有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孔荣的声音再次回想在她耳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徐佩佩偷看了一下周应聪那边,见他们都在认真看电影,这才抬起了头。“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绍…盛,”她怯声声的叫李孔荣的字,“……你说我以后要怎么才好?”
“以后不能再说什么‘卡哇伊’了。”李孔荣告诫道,“也不能说什么日本舞女。不然局势一变,你和你的那些姐妹都会很危险。”
‘卡哇伊’是李孔荣此前教导她如何打扮时顺带说的,不想流毒至广,还扯出了什么日本舞女,一旦中日开战,这肯定会引起国人谩骂仇视。
“嗯。”徐佩佩闻言点头,她道,“日本舞女是谢先生宣扬出去的。他说这样那些有钱人才会出钱。你不知道……”女中学生说到这里忽然有些兴奋,“我们去了仙乐斯,一个礼拜不到就开了十六瓶香槟,谢先生说仙乐斯两年都没有开香槟了。”
舞厅开一大瓶香槟要十六块,以前骚包多,现在经济不好再加上这纯属骗钱,开香槟的人越来越少。李孔荣不在乎开了几瓶香槟,他只是想劝徐佩佩务必要注意分寸,不要太红,女人太红最终会害了自己。
他这边正想说这个意思,可徐佩佩的话匣一旦打开就没完没。她再道:“谢先生对我们还算好。舞票也不再是对折了,我的是八二,其他姐妹的是七三。那些小郎(侍应生)、阿姨都再也不会看不起我、捉弄我了……”
有些扬眉吐气、又有些骄傲,李孔荣一边听心里一边摇头:还是太单纯了。这么单纯的人忽然大红,说不定真会是一场悲剧。
“你听着!”听不下去的李孔荣有些粗暴的打断了她,弄得周应聪那边又看了过来。“不要在乎拿多少钱,也不要在乎看得起看不起。重要的事保护自己!你知道吗?!”
刚刚初吻的少女正处于热恋中,她想向心上人倾吐这半个多月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事情,不想心上人却脸带怒容,根本就不想听的她的倾述。她当即被吓的一跳,唔了一声就沉默的靠在男人手臂上,一会却禁不住哭了出来。
本想好好教育一下,不料却把人惹哭了。大叹的李孔荣只好一边抚着她的背一边温言道:“我是为你好啊!我是为你好啊!别哭了,别哭了!”
“你…也不要那么…凶呀。”女人纯属越安慰越哭泣,没办法的李孔荣只好在她耳边道:“不要哭了,越哭越丑,到最后又要变成阿桂姐了。”
阿桂姐一词终于将徐佩佩逗笑,趁着笑,李孔荣又吻住了她稚嫩的唇,继续刚才未完的调教,终于,长吻中喘不过气来的徐佩佩使劲捶了捶的他的胸,这次激烈交缠才算结束。
“我要死了呀!”初尝爱情和激情的少女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喜欢吗?”李孔荣看着她,他感觉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了。不单是喜欢她的美貌,而是觉得她是如此的单纯和无助,没有自己她该怎么办?更高兴在自己的调教和帮助下,她能获得以前所没有的快乐和幸福,男人对女人,不都是这样吗?
“喜…欢。”少女羞怯的看了他一眼,说完又把头钻到他怀里。不过,这一次她却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在她伸手去摸的时候,李孔荣道:“别动,是枪。”
晚上出来为了安全李孔荣都是带枪的,一把勃朗宁M1911。在李孔荣看来枪是好东西,可在徐佩佩看来枪无疑是凶器,并且,枪更让她想起了进电影院时周应聪的那席话。她趴着他的肩附在他耳边道:“你要走了吗?”
“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我明天就要走了。”李孔荣说完又道:“他是谁啊?”
“啊!”徐佩佩不想李孔荣居然不认识周应聪,她在海军俱乐部可是亲眼见这两人称兄道弟的。
“我的头两月前被撞过一次,之后就是老忘事,也不认得人。”李孔荣谎言道:“你记住啊,要是哪天我假装不认得你,那就是我脑病发作。你让我睡一觉,睡醒就记得你了。”
“是这样呀!”没见识过后世扣女把戏的徐佩佩当然信以为真,她甚至还摸了摸李孔荣的头,关切的问:“你现在头还疼吗?”
“现在不疼了。”李孔荣拉下她的手,在手背上重重亲了一记。“你还没说他是谁呢。”
“噢。”徐佩佩这才想起忘了正题,她灿烂的笑了一下,又附在李孔荣耳边小声道:“他呀,他说他是海军部长陈上将的副官,姓周,他还说他自己虽然现在只是一个中校,可要不了三年就要做将军的……”
“噗呲……”李孔荣乐了,周应聪这个王八蛋好不要脸。他把徐佩佩拉了下来,道:“那他说的有九成可能是真的。英国新国王登基,赴英代表团明日就走。”
“啊。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徐佩佩双手忽然紧抱着他,似乎当心他马上从眼前消失。
“大概要一年吧,最迟一年半。”李孔荣道。
“……”徐佩佩沉默,好一会她才道:“那我可以和你写信吗?”
“当然可以!”李孔荣在黑暗中微笑,为少女而情动的他说下一句时,突亮的银幕让他的眼睛更显明亮,“其实…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嫁给我。”
明亮的眼眸,如此直率的告白,少女的脑子顿时嗡的一下,当即忘记此刻身处电影院、忘记心上人明天就要走,忘记他有家有室。两人再次闭着眼睛紧紧拥抱在一起,激烈却盲目的爱抚、燃烧生命般的深吻,这一刻,仿佛已海枯石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