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引子(三)

按照一般惊悚小说的逻辑,我在转头时应该会看见有个人影从远处飘过,或者会看见走廊尽头那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太太,穿着颜色鲜艳的寿衣站在暗处一脸怨气的瞪着我,怪我占了她烧纸钱的地方。再或者,会看见一个头发拖到地上、浑身湿漉漉的水鬼朝我走来……

在我转身的刹那,这些念头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甚至做好了准备,万一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就用手电砸它。

但我什么都没看到。

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活物,也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连只老鼠都没有?”

我心里竟然有些失望,好像巴不得能看见点儿刺激的东西。

我有些不死心,又扫了一遍,想从那些破旧物品的夹缝中找到点儿什么。

楼上还在嗤嗤拉拉的响个不停,像是有东西在头皮上蹭来蹭去。

我心有不甘的盯着楼道深处看了最后一眼,打算先解决楼上的问题。

忽然,正当我转过身去想要上楼时,楼上冷不丁滚下来两个圆乎乎的东西。

那两个东西连滚带跳的冲下来,也不知道是活的还是死的,沿途发出一阵砰砰乓乓的声音。

我头皮一炸,来不及多想,本能的往旁边一闪,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楼梯扶手。

手电筒一下子灭了。

过去的老式手电筒构造非常简单:铁皮里面装两节电池,头上装个安灯泡的底座,用手一推开关,底座上的弹簧连上灯泡,灯泡就亮了。

因为构造太过简单,这种老式手电筒稍有不慎就会因为接触不良而熄灭,而且因为电阻不稳定的缘故经常烧坏灯泡。

“操!”

我心里骂了一句,对着那只有些生锈的破手电筒一通乱拍。还好只是接触不良,手电筒被我拍了几下又亮了起来。

我大概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两个东西滚下来的方向,举着手电四处照了照。

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块被楼道深处的瘸腿老太太烧黑了的水泥地。

活的?

我心里一惊,赶紧打消了心里的念头,同时极力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什么身上刻满了诡异符号的老头,什么渗出血来的死人脸,什么戴着墨镜一口吞了一大把土的干瘦老头,什么总爱来这儿烧纸钱的瘸腿老太太……

我尽量不让自己去胡思乱想,但上面这些东西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停停停停停……

我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深深地吸了口气,睁大眼睛望向楼梯上面,抬脚踏出一步。

咦?

站在楼梯上,我好像瞥见在我刚才站着的地方有两个圆乎乎的东西!

操!一直躲我后面呢!

反应过来后,我吓得浑身一哆嗦,不由自主的贴紧墙壁,慢慢的转过身去将手电筒的光柱对准了刚才站着的地方。

啊!

我几乎吓得跳了起来!如果不是有楼梯扶手拦着,我很有可能会在惊慌失措中一头栽下去。

角落中,在我刚才站着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两个诡异的馒头!

一个红馒头,一个绿馒头!

这——

人血馒头?那绿馒头呢?绿馒头是怎么回事?死人脸?绿脸?

我脑子里一下乱了起来!

为了确保那两个红红绿绿的东西不是活物,我死死地攥着手电筒对准它们照了好几分钟。直到楼上传来咣当一声,像是关门的声音,我才从惊恐中回过神来。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在上楼之前还是走近看了看。

红馒头和绿馒头上各有一个小洞,看样子应该是祭祀时插牌位留下来的。

农村人祭祀时会用黄纸写一个牌位,叠好后粘在一根筷子上,以馒头为底座,插在馒头上固定。

以前村里办白事时,供桌上大多都会有这么个东西。逢年过节家里请老人(老去的祖先)也大多会有这样的摆设。

但那些馒头都是普通的馒头,从没见谁家摆红馒头或者绿馒头。

出于谨慎,我只是看了看,没敢用手去碰,生怕它们会跳起来咬我。

楼上还在“刷刷”的响个不停,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一下接着一下,节奏明显比之前慢了不少。

我尽量贴紧墙壁,生怕再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滚下来。

十八个台阶,对我来说好像是十八层地狱。只不过这地狱是倒过来的,六楼是人间,每上一阶就是一层地狱,上到七楼时,也就到了最下面的一层。

七楼是顶层,楼道里干净的出奇,显然被人专门打扫过。破酒瓶子、烂纸箱子、废旧家具等被摆放的整整齐齐,还有几个服装店里退下来的模特,面朝墙壁站着,让人看了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站在楼梯口一点点儿望过去,目光划过七零三门口时,看见了让我至今都不想去回忆的一幕。

七零三门口竟然放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

就是那种上坟时烧给死人的车子、轿子、鞍马、纸人……

“我操,谁他妈在楼里放这种东西!”

看见那些阴森森的纸人、纸马,我感觉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三更半夜,黑咕隆咚的,手电筒照在那些花花绿绿的锡箔纸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幽光,就好像那些东西在对着你笑,那情景简直和他妈到了阴曹地府一样!

七零三房门虚掩,灯光昏暗,里面时不时传来几声“刷刷刷”的摩擦声,好像还有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喃喃自语。

后来回想起来,我实在是佩服自己当时的勇气,在那种情景下居然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从那些花花绿绿、栩栩如生的纸人、纸马中间挤过去,凑到门缝上看了一眼。

屋子里空荡荡的,有股淡淡的烧焦味,像是以前发生过火灾。地面上点了几根蜡烛,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背对着我跪在地上,旁边放着一个水桶,正在吃力地擦地,一边擦一边念叨着:“大家让一让,都让一让,我把这儿擦干净了咱们住起来都舒服……你别瞪着我啊,等我把门口那些东西卖了就有钱了,到时候一定少不了你的……那个谁——你他妈再敢往水桶里尿尿我就用蜡油给你堵上!”

……

看着那个在屋子里爬来爬去的怪人,我感觉两腿像灌满了铅,脚底下犹如镶了两块巨大的磁铁,把我牢牢吸住丝毫不能动弹。

足足有好几分钟的时间,我感觉身体不受控制,舌头也不听使唤,就像灵魂从身体中跑出去逛了一圈。

“咦?怎么是你?”

在我目瞪口呆、魂不守舍时,那个跪在地上擦地的人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

“你——”

回过神来,我一下子认出了屋子里的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居然是昨天下午在城墙根下绊了我一跤的那个老头!

老东西!

“你是成心的吧?”

想起昨天下午他叫我去东郊工地的事儿,我简直恨的牙痒痒。

那老头站起来捶了捶腰,面色凝重的问道:“你真去东郊工地了?”

我使劲儿攥了攥手电,真想一把砸过去。

“小伙子,进来说话。外面人多眼杂,容易被人盯上!”

那老头见我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没搭理他,就伸长脖子侧了侧头,朝我身后看了几眼。

我心一惊,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像是起了阵阴风。想要转头又不敢转头,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但想到背后那些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正在对着我笑,我还是不由自主的挪了挪脚,迈进了屋子里。

那老头走到门口,探出头去看了看,小心翼翼的关紧房门,把食指伸进嘴里蘸了口吐沫,在门上画了几下,说道:“好了,现在外面听不到了。”

“说说吧,昨天下午的事儿!”

我将手电筒反反复复的打开又关上,以此来表明我内心的愤怒。

但就在我反复开关手电时,我忽然发现屋子里到处黑乎乎的,阳台上还扔着几件烧焦了的家具,好像这屋子里以前真的发生过火灾。

“嗯?”那老头神色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我是在质问他。他笑呵呵的走到阳台上,扒拉出两个烧得半焦的凳子,递给我一个,自己坐一个,说道:“昨天下午的事儿啊,你应该谢谢我!”

“嗯?”

我没敢坐他递过来的凳子,拧亮手电晃了几下,故意放在下巴上做了个鬼脸。

“你身上跟着东西呢!”

那老头弯下身子吹了吹凳子上的土,兀自坐下,又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燃吸了一口。

“你昨天下午从我面前经过时,那东西刚好要对你下手。幸亏我眼疾脚快,伸腿绊了你一跤。要不然,你现在可能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当然,我不能随便泄露天机,更不能随便干涉非人间的事情。所以我才会让你去东郊工地,让你把身上的命数取回来。”

“命数?”

“那东西本来要推你一把,让你一头撞在一块大石头上。我出于好心替你挡了一下,帮你免去了一场血光之灾。但这样一来,你应得的命数就变了,怎么说呢,相当于孙猴子私改生死簿,是要遭天谴的。所以,我才会让你去东郊工地,去那块‘死人脸’上把你应得的命数,也就是你该倒的霉补回来。”

那老头不紧不慢的抽着烟,诡异的笑了笑,露出两颗标志性的黄牙:“你去过东郊工地后是不是手上出现了异常?”

我本能的摸了摸掌心,对那个身上刻满了古老文字的怪老头有了几分敬畏。

老头抽完一根烟后,又接着取出第二根,夹在手上说道:“所以啊,你得谢谢我!”

老头轻轻一弹,将手里那盒火柴弹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的伸手接住,稍稍一犹豫,走上去给他点了根烟。

“这才像话嘛!”

老头指了指我面前的凳子,示意我坐下。

我满心希望他能帮我化解掉手心里的“死人脸”,就乖乖的坐了上去。

老头取出一根烟扔过来,我接住后犹豫了一下,学着别人抽烟的样子含在嘴里,取出火柴点燃。

“以前有人在这间屋子里抽烟,失火把自己给烧死了。”

那老头等我点上烟后不紧不慢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