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你有没有尝试过,在同一个人面前接二连三的丢脸,偏偏那个人你还极为尊敬?

如今陈旻在张良面前就是这种感觉,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偏偏被撞见逃命穿女装的样子。

就连张良自己,也有那么瞬间觉得啼笑皆非。不过如今却管不了那么多,将怀中的男童放下,转头焦急的对几人道:“你们可有伤药?”

原来那男童在打斗过程中腹部被刀划中,虽看上去伤口不深,却鲜血直流。

几人摇头,武臣之前倒是有一些,不过路上已经差不多用光了。

眼看男童已经失血昏迷,陈旻看了看天,思咐片刻道:“再过一座山,就能看见县城,如果快马加鞭,天黑前应该能来得及,只是这孩子的伤怕是受不了颠簸……”

张良犹豫了下,知道此时也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于是道了声谢,抱着男孩上了马。

剩下的只能三人同乘,好在陈旻婉娘身子骨轻小,勉强也能坐下。倒是婉娘,可能因为路上太过劳累,面色十分苍白,陈旻想着等进城后给她也看看。

在路上,双方简单交换了一下近况,陈旻方才知晓为何张良会如此狼狈。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他的事。

按照原定的历史,陈胜吴广在占领陈县称王后,因为将领能力、兵员素质等原因,虽然尚未遇到秦军大部队,可除了周文那支偏军,剩下的依旧是败多胜少。

不过如今因为陈旻给起义军提供了大量的植物油,大家利用对方没有防备,勉强打了个平手。

这可就惹急了一些郡守,虽说秦二世荒淫无道,不理朝政,但却牢牢掌握了一个技能——杀!

想到咸阳城内尸横遍地的惨状,他们决定另辟蹊径,陈胜的军队打不过,可以消灭一些其他起义军凑数。

张良就这般遭了殃。

本来他离开蓟县后,越想越气,暗道不能让韩王的名号就这般落入一个满嘴谎言之人手中,于是寻遍韩王后裔,终于挑中了一个叫“成”的男童。立他为王后,自封司徒,接着凭借手下百来号人,也夺取了个小县城,打算好好发展。

谁曾想偏偏秦军选择那这里开刀。

张良虽然足智多谋,但面对成倍的敌人,依旧无可奈何,只能弃城逃跑,结果半路又被几个秦军认出。面对两颗价值百金的脑袋,秦军们爆发出极大的热情,拼了老命追赶一路,眼看千钧一发之际,陈旻出现了。

“还好遇到你们,我欠公子一条命。”张良边走边道。

陈旻摇头,“同是天涯沦落人,搭把手是应该的,先生莫要多言。”

张良细细品味了下那句话,最后叹了口气,“是啊,我现在可不就是个‘天涯沦落人’吗,之前总觉得令兄不过是运气好才打下那么多城,如今亲身上阵,才知这里面多少弯弯道道,良在这儿得给你们赔不是了。”

听到他兄长,陈旻神色黯然,“是了,我二哥确实是这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大英雄,只可惜他有个没用的弟弟。”

张良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恕良冒昧,想问一句公子,您觉得楚王是怎么死的?”

“不清楚。”陈旻摇头,接着目光一片森冷,“我只知道肯定不是什么秦军,我大哥刚出事,就有人带兵围了宫里。等出去只需要看最后谁受益,就基本上差不多能猜到是谁动的手了。”

张良心中叹气,想要说些什么,但考虑到二人交浅言深,终归是不好,遂最后还是低头不语。

几人一路狂奔,果然如陈旻预料,天色刚暗,他们就到了县城。

这个县名有些奇怪了,叫“苦”。离蓟县不算远,也是陈胜前几个打下来的城池,陈旻之前想在这儿设立第二批驿站,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工,他就必须赶往陈县。

原本在陈旻的记忆中,苦县因为临近蓟县这个“商业中心”,也还算繁华,但如今看来,却带着几分落寞,就连城门口都没有几个人。

作为秦始皇时期就赫赫有名的通缉犯,张良身上的“传”当然不止一张。陈旻观察,少说有个十几二十分,而且男女老少都有,难不成这位也经常穿女装……

此时张良竟鬼使神差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你吗?”

陈旻:“……”尴尬望天,随意打了个哈哈。

不过准备的这么充分,实属多虑,因为这里的守备之松懈简直让人咂舌,门卫只粗粗看了眼便放他们进去。

“怎么感觉这里人都心事重重的?”神经粗如武臣都发觉不对了,苦县不光是萧条,最主要是路上每个行人都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

陈旻与张良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有些蹊跷。

“先给公子成治病吧,”陈旻提议,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张良点头,刚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僵住身子。

众人不解的看着他。

“你们……可是带了钱……”张良有些难以启齿,他家三代高官,即使被通缉依旧锦衣玉食,长这么大还没为钱窘迫过。

陈旻、婉娘、武臣面面相觑,当时逃的那么匆忙,自然是不会想到钱什么的。

“我的钱,都在路上为了分散秦军注意扔到别的地方了,”张良苦笑。

武臣满不在乎,“怕什么,你我都会拳脚,随便找个为富不仁的抓了换钱不就行了。”

“万万不可。”张良陈旻异口同声道。

“我们本身都被通缉,我就不必说,陈县那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万万不能打草惊蛇!”

“是啊,抓了个棘手的,反倒不好办,到时候把人杀了血流一地,根本藏不住。”

“额……先生你考虑的是这点吗?哎,算了算了,总之就是不行。”

几人就这样在路上僵持住。

此时在张良怀中的韩王成打了个摆子,陈旻摸了摸他,发现对方烫的惊人,心中一沉,知道怕是伤口感染了。知道不能再拖,于是让他们先在原地等着,自己往市里走。

“公子你这是去哪儿?”

“你们别跟过来,”陈旻摆手,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当管理陈县时做的一些决定,将宵禁时间大大缩短,“市”存在的时间大大延长。否则,他连搞钱都没地方。

进了市后,他想都没想,便依靠经验来到整个街最好的地段,这里一般都是些绸缎庄、首饰店、粮铺。

观察了片刻,他将目标锁定在绸缎庄。

之前他看过秦朝百姓住的地方,每家每户都有几棵桑树,秦朝是一个人均养蚕的时代,所以绸缎庄的买卖尤其激烈,能在各个县城站住脚的,一定都是些大商人。

此时一个高壮的男子从庄中走了出来,原本武臣在这个时代就已经够高大了,可男子看上去还比武臣高上一个头。如果不是细白的皮肤和华丽的服侍显示着他平日里养尊处优,陈旻几乎以为对方是个将军之类的。

管不了那么多,见他一个劲儿往前走,陈旻不慌不忙跟在后面。

男子似乎有所觉,停了几次后忍无可忍的回头,“我说,你这小娘到底要干嘛?”

“女装大佬”陈旻微微一笑,他本就长得秀美,如今天色暗,在冷月下愈发清丽出尘,再加上有些沙哑中性的嗓音,到显得不似凡人。

世人就是这么肤浅,刚才还有些怒火中烧的男子看清陈旻后气顿时消了大半。

“没什么,在路上偶遇您,瞧着愁眉不展,便想为您卜上一卦。”陈旻说得义正言辞。

秦朝是一个极为迷信的朝代,此时有一部神书,名叫《日书》,里面囊括了所有占卜行凶问吉,许多人即使不识字,家里也要备上一卷。

不过虽说大家都封建迷信,可遇到陌生人拦下要占卜可是头一回,男子能操持这么大买卖,自然不是蠢货,上下打量了对方几眼,发现那小娘衣着虽说还算精致,但有不少破损,想必是想来骗些钱财。

他本可转身就走,但男人看见美人总想多驻足一会儿,于是抱着膀子打算看看其能弄出什么花样。

陈旻也不急,慢悠悠道:“您是想测吉凶还是策前程?”

男子被他装模作样逗得发笑,抿着嘴角道:“简单些,就吉凶吧,你是想用什么测?是竹叶还是龟甲?”

“都不是,”陈旻摇头,“我们师门有些不同,乃是用兔子测,假如一会儿出来的兔子是双数,那就是大吉,要是单数,就是大凶。”

“兔子?”男子看了看陈旻单薄的身躯,“哪里来的兔子?”

陈旻笑而不语,表示他测完了可是要收费的。

这回男子算来了兴致,“好,你测,如果真能测出来,我这里有十金,马上给你,不过要是测不出来,别怪我抓你这小娘去见官。”

“一言为定。”

陈旻伸出手,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巴啦啦急急急”之类的咒语,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儿。

男子原本不以为意,突然,只见对方的手中凭空冒出一只兔子来!!

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死死盯着陈旻。然而没一会儿又冒出一只,接着又是一只……

渐渐的,地上一共五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半晌,陈旻睁开眼睛,装模作样的数了数,遗憾的叹了口气,“哎呀,是单数,您这两天可是要小心了。”

男子和他身边的下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将说好的十金送到陈旻手上。

心满意足的将钱揣进口袋,陈旻刚要转身开溜,便听身后那两人带着哭腔道:“主人,回去赶紧洗个屎浴保平安吧……”

陈旻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屎浴”是什么东西。

这里的“屎”指的不是人x,而是狗.屎。

当时他读《韩非子》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记载,一经常出远门的丈夫归家,他的妻子正与情.人偷.情,看到丈夫回来躲闪不及,情.人直接赤、身大大方方从丈夫眼前走过,而妻子和被买通的仆人异口同声的表示根本没有人。于是丈夫觉得自己见鬼,就用狗.屎掺着水洗了个澡。可见这是此时百姓中十分流行的一种驱邪避鬼方法。

当时念的时候只觉得好笑,如今真有人要忍受这种折磨陈旻心中也不是滋味,那男人听他啰嗦这么长时间,最后还如约给钱,可见也不是坏人。于是想着要不要开口补救一下,结果刚张嘴,忘了控制音量,一下子暴露了本音。

对面两人皆是一愣,陈旻眼看瞒不下去了,心累的叹了口气。将自己这边的情况掐头去尾与男子坦诚的说了,自己这边家道败落囊中羞涩,朋友孩子需要治病。最后鞠躬将钱还了回去,“事态紧急,出此下策,还望仁兄海涵,小弟与您赔不是了。”

男子神色莫测,看了看地上圆滚滚的兔子,“这又是怎么回事儿?”不等陈旻解释,自己就给了自己答案,“是了,想必你在哪儿学了些方化之术,我小时候跟翁翁去咸阳也曾见过。”

然后又问陈旻,“你这般实话实说,现在没了钱,怎么去找医师。”

陈旻苦笑,揭开衣裙,指了指自己的丝绸里衣“这玩意儿应该够抵得上一次诊费了。”他留条内.裤应该还能撑几天。

男子盯了陈旻一会儿,然后哈哈大笑,“有趣有趣,我好久都没遇到你这般有趣的人了!”

笑完后指着地上的兔子,“那十金就当是跟你买它们了,我叫陆铭,家就在前边,兄弟若是忙完了可以到我那儿去,咱哥俩好好聊聊。”

陈旻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于是连忙躬身谢过,“兄长严重,改日小弟自当登门拜谢。”

等陈旻拿着这么大一笔钱回去的时候,大家都被他“三句话让男人给我花十八万”的本事惊呆了,武臣自然不必说,堪称秦末天下第一旻吹,婉娘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张良神色复杂的谢过,然后一行人连忙赶往医馆。

公子成年纪小,本身受了惊吓,再加上伤病,一路折腾,到了医馆已经彻底陷入昏迷。

老医师看了半天,最后提议下猛药。

他说的猛药都是些虎狼之药,最后即使治好了估计也得落下病根,不过目前也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一行人决定这些天在医馆先住下,突然陈旻想到什么,让医师也给婉娘看看。

医师手搭在其脉上,皱眉半天,然后起身对几人道:“恭喜恭喜,小娘这是喜脉啊,恭喜喜得麟儿。”

“你说……你说是什么脉?”婉娘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众人都知道这孩子是谁的。

陈旻也怔了半晌,旋即让武臣给送上赏钱,嘱咐武臣照顾好婉娘,自己一言不发的回房。

在公子成养病的这些日子,陈旻也没闲着,他之所以不走,主要是想留在这里打探消息。

而这天底下,有什么比商人消息更灵通的。

陆铭在此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商户,不过因为之前南边边进货,才未与陈旻相见。

“哎,老弟你知道那种感觉吗,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之后发现造反了,之前打点好的人脉全断了。断就断了吧,这点小钱兄弟也不是赔不起,听说那蓟县县令是个懂行的,我认识的不少人都在他那儿挣了个盆满钵满。我这边刚搭上线儿,他娘的顶头的又换了。”

面对陆铭的大吐苦水,陈旻连声安慰,之后不动声色的问道:“换成什么了?”

“害,别提了,谁能想到,好端端的楚王,竟然就这么没了,我都说了不能跟暴秦作对,好比我小时候去咸阳……”陆铭似乎将去咸阳当成是谈资,三不五时就要翻出来炫耀一番。

陈旻连忙岔开话题,追问陈县那边的情况。

陆铭撇了撇嘴,似乎颇为不屑,“还能怎么样,你就好比我们做生意,每个长期合作的,最起码要观察个三五年,就这还不保准。那帮人满打满算一起半年,我听闻之前楚王对身边人说过‘苟富贵,勿相忘。’他倒是没忘,只可惜手下那帮狼心狗肺的可就不一定咯。”

在他的口中,陈旻得知陈胜死后不过短短七日,部将韩广在燕地自立燕王,吴广在前方自立赵王,周市虽未自立为王,但找了魏国后裔宁陵君立为魏王,自己为相。而陈胜的亲哥哥陈凌接过皇位,成为楚王,拜张耳为相。

一时间天下风起云涌,各路山头林立。

“哎,我们这地方,按理说是新楚王的,但听说他现在被不服他的部下弄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时间管,之前的那位公子旻又不知所踪,说不定混乱中被害也可能。”

“是啊,说不定呢。”陈旻暗中攥紧拳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知道,这里面的,就有杀害陈胜的真凶。

勉强跟陆铭说了几句话,双方就此分开。

等回到医馆,刚进后院,便看到个小小的身影。陈旻微愣,上前犹豫道:“你是……公子成?”

小孩回头,露出一张秀气的小脸,仔细望去,还有那么几分像张良。据说张良祖上跟韩王也有姻亲,如此倒也不奇怪。

小孩一看见陈旻就笑了,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这一路多亏你照顾了,谢过旻哥哥。”

看得出来,张良将他教的很好,虽然年纪小,但举止高雅,谈吐斯文。

“你可是好了?昨天还烧的不能动呢!太好了,我去找先生。”陈旻笑道。

公子成摇头,“司徒日夜守着我,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是让他歇着吧。”

陈旻一听也是,见小孩只穿了见单衣,连忙将衣服脱下来给他,“你大病初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都是些树,有什么好看的。”

男孩乖巧的裹紧外袍,面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的潮红,抬头轻声道:“我想来看看树,我家的院子里,就有这样一棵树,每年秋天树上都会挂些红红的果子,每次我上去摘,翁翁总会骂我。”

“他那是担心你,你这么小,爬树也太危险了。”陈旻摸了摸男孩儿的头,在战国末期六国就已经不行了,尤其是韩国,本身就是小国,只能在夹缝里生存,许多王孙流落民间,过着跟寻常百姓没有差别的日子。这公子成,应该也是张良从民间找出来的。

男孩有些不好意思,“那果子好吃极了,我想让司徒也尝尝。他每天都皱着眉头,我希望他开心些。”接着又忧愁的叹了口气,“都怪成,实在太愚笨,到现在连字都认不全,假如我要有旻哥哥这么厉害,就能为司徒分担些了。”

陈旻听得心酸,微微低了点身子跟他平时,“你好好养病,身体好了,先生就高兴了。”

男孩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旻哥哥,我有点累了,能抱我进去吗?”

陈旻其实也只比公子成大上四五岁,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儿,少一年都差别巨大,所以虽然吃力,还是可以负担的起对方的重量。

等进屋后,望着熟睡的男孩,他又觉得有些不放心,便让医师再去看看。

原本以为没什么事了,结果当天夜里,听到公子成马上要不行了的消息时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跟随武臣进屋,只见白天还好好的少年此时已经面色苍白,了无生息地躺在席子上,小小的身体被张良死死抱住。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老医师,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沉重的走向张良。

“先生,您……”

“我不该把他从翁婆身边带走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张良打断。

陈旻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位运筹帷幄的千古名臣这般脆弱的样子,不由停下脚步,推己及人,也觉得难受的不行。

公子成的碑是张良亲自写下的,只带了对方的一块玉佩,当是给他父母留个念想。

在办完这件事后,张良便病倒了。

人也不是铁打的,长时间的殚精竭虑,奔波劳苦,现在尘埃落定,怎么也要释放一场。

万幸的是,张良本身就习武,身体素质不错,病得也不算严重,但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可能是因为公子成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如今张良明显有些封闭自己。整日在床上躺着,只靠些简单的食水过日。

陈旻原本想着照顾他几天,没料到陆铭给他送来个消息——项梁带着大军路过此地。

项梁这个名字,假如对历史一知半解的人估计只知道是项羽的舅舅。

不过陈旻此时站在这个时空却很清楚,他是除了陈胜外,全国反秦的最大势力。

身为楚国贵族,名将项燕之子,在各地都很有名气,不少人自恃身份不愿与陈胜等草根为伍转而去投奔他。

而此人本在楚地其他地方攻城略地,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想必定然所图不小。

至于他图什么,陈旻也很清楚,这个地方,还值得人惦记的,也就只有蓟县。

他之前疯狂囤积粮食,各路人马也都看在眼里,所以蓟县虽然不大,但却是名副其实的粮仓。不仅如此,在各路商人的手中,蓟县这座城本身就是个消息中转站。

钱粮人都有,被惦记上也不奇怪。

陈旻之前也不是没有准备,但没料到来的人是项梁。

此时交通不便,他怎会如此清楚县里的重要性,以致不远千里跑过来呢?

陈旻叹了口气,他现在才意识到,光靠自己一个人制定计划,会产生多大的疏漏。

项梁啊……可不是普通的阿猫阿狗。

如今不走也不行了,他命武臣收拾东西,起身去与张良告别。

张良依旧躺在草席上,见陈旻来了,只略微抬了抬眼皮。

陈旻也不在意,只微微笑了笑,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将手中的托盘放到张良旁边。

“我这次来是与先生辞别的,这一路上与先生交谈,获益良多,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你是脑子坏了?就这样去跟项梁对上?你觉得有几成胜算?”此时张良突然开口。

陈旻也不奇怪,毕竟是张良,即使身陷囹圄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没有胜算也要去,蓟县算是我手里最后的筹码,如果这个都没了,我怕是今生都没办法亲手替我二哥报仇。”陈旻叹了口气,接着似乎想到什么,缓缓开口道:“当时我在蓟县有个女先生,家中是儒家贤人,每次上课都要给我讲写史书,用古人来告诫我一定要圣明。”

“儒家就是爱搞那一套,”张良不屑的别过头。

陈旻失笑,“我其实还挺爱听的,不过每次她讲的时候我都会想,周幽王为何要烽火戏诸侯?齐桓公晚年为何听信奸人?赵王迁为什么不好好治理国家,相信李牧?如果我是他们,一定会力挽狂澜,避免错误发生。”

“如今身在棋局,才发现你我皆棋子,这其中,又哪有那么多“一定”?”自嘲地摇摇头,陈旻继续道:“我承认,刚遇到先生落难,也曾带着几分挟恩图报的念头,如今方知身在乱世,无论老少妇孺,每个人都是无根浮萍。”

如果说陈胜的死他因没有亲眼所见尚且有些浑浑噩噩,那么公子成的死则让他彻底清醒。放到现代不过是小学的年纪,本该在父母的庇佑下无忧无虑的成长,结果就这样死了。

他陈旻,真的实在秦末。

一个“白骨如山鸟惊飞”的秦末。

而身为一个普通人,与各路英杰相比,他无论心智武功皆没有任何长处。他想扭转乾坤,是靠着自己半吊子的历史知识,还是连土豆都买不起的系统?

张良这般人才,即使没有他,也注定会光耀千古。如果强求,保不齐又会有什么差错。

起身拍了拍衣服,陈旻指着拿进来的托盘道:“这上面的果子,公子成之前说想让你尝尝,我找遍了苦县,也知找到这些,已经干了,但应该还能吃。”

“先生,保重了。”

说罢转身离去。

他走后半天,张良起身,怔怔的看着那几颗干枯的果实。

陆铭赞助的十金还有不少,陈旻托人买了两套皮甲,换好后与武臣牵着马打算离开。

突然,远处奔来一道身影,婉娘喘着粗气跑了跟前,“等等、等等我!”

陈旻不明所以,“你过来干嘛,之前不是给你留了些钱布了吗,如果有事,你可以去城里找陆铭。”

“不是,”婉娘犹犹豫豫道:“我肚子里,怀了王上的孩子,现在王上死了,我、我……”

陈旻这才反应过来,温和的笑了笑,看着眼前茫然的女子,“你觉得,我是想让你把孩子生下来,给我二哥留个后?”

婉娘没说话,看神情心中同意他说的。

“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陈旻摇头,他好歹也是个自诩开明的现代人,什么留后,传宗接代,这些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况且这个时间段,也没有适合小孩生存的环境。

“你的身子是你自己的,旁人就算是我哥也做不了主,这孩子是保是留,全都由你决定。”

“那你之前怎么……”女人怯怯的望着他。

“那个啊,”陈旻叹气,“我是觉得我二哥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很高兴。但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与你无关,那些钱够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了,楚地近几年应该还算太平,如果真要换地方,尽量往东边走。”

婉娘咬着下唇,泫然欲泣,“我能跟着你们吗?”

“不行,这次我自己都没把握,”陈旻当然拒绝,如果不是真的甩不开,他连武臣都不想带,“这样吧,如果真的化险为夷,我会派人来接你。”

婉娘点头,目送二人离开。

……

蓟县,县令厅堂中,几个人聚在一起,气氛极为凝重。

“啪”主吏掾司马渠放下手中的酒水,面色阴沉道:“车辉,你到底还在等什么,如今项将军的兵马可快要到了,如果到时候你还不赶快开城门,将军日后怪罪下来,你可能替全蓟县百姓承担的起?”

三老车辉不慌不忙夹着食物,听到司马渠发难,冷笑一声,“承担?承担什么?难不成他项梁还敢屠城?好大的威风,始皇帝都没干成的事儿,他项梁干成了。”

“你!”司马渠听到车辉嘲讽自己敬爱的项将军,愤恨的直接拍案而起。

车辉瞪着眼睛也针锋相对。

“诶诶诶,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此时一个矮胖的身影钻了出来,县丞罗舟出来充当和事佬,安抚双方。

“司马兄弟你看看,车兄这段时间为了蓟县恨不得整日住在县里,这么好的三老去哪儿找。还有车兄,司马老弟年轻气盛,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儿一般计较。”

“小孩儿?”车辉冷笑,“只怕某些人人小心不小,山中无老虎,这猴子便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开始做起主来了!”

“我不过是会审时度势,也比某些老狗,给人看门看的脑子都糊涂了!”

“好哇,我这只老狗今天就替令君咬死你们这帮家贼!”

车辉直接掀开桌案,司马渠将手附在剑上。

“哎呦!!你们啊,就不能卖我罗某人个面子,老哥,这县衙可是令君的,你说你弄成这个样子,令君看到会开心吗?来人啊,快些将这儿扫了!”

半晌,一个容貌昳丽的妇人带着女婢收拾残局。

车辉显然气得不轻,拍着胸口痛心疾首道:“罗县丞,不是老朽顽固,但是这做人啊,做人得对得起良心,你凭良心讲,令君对我们怎么样?”

“令君……令君自然是极好的。”罗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在陈旻手下,虽说不能像之前那般随心所欲,但油水是真的丰厚,光是他儿子的家,就翻新了两次。

“是啊,令君年少有为,带着我们县里一同富了,现在他不过离开两个月,如今有人就要将蓟县送给旁人。你说,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话就不对了,蓟县如今粮食满仓,本就应该完成自己的使命,为反秦义士提供帮助,如今还有谁比项将军更有资格!”司马渠反驳,接着又补充道:“令君可是由他的亲大哥亲口承认下落不明,很可能被刺客所伤,车三老,你我皆是明眼人,现在“张楚”那边这么快就四分五裂,保不齐是里面出了叛徒,跟秦国刺客里应外合。现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若是还不想清楚,蓟县最后真落到叛徒手里,你这才是对不起令君。”

讲到这里,车辉不再反驳。而一边的罗舟也跟着怂恿,“是啊,车兄,你得想清楚,我看项梁将军出身高贵,算起来,与我们令君还沾亲带故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不是。”

“你们、你们……”车辉其实没有被完全说服,但罗舟的倒戈让他明白大势已去,只能颓然的坐在地上。

一旁指挥清扫的冷盈不动声色的敛下眉眼,心中依然有了计量。

……

蓟州城外,项梁骑在马上,用近乎惊叹的目光看着眼前这座精致的小城。

其实也不怪他,整座城被陈旻扩张再翻新了一遍,用的还是草木灰水泥填缝,这种程度的工程在此时算是独一份。

就连对此不感冒的项羽都感叹,“想不到那小子还真有那么几手。”

项梁转身看向侄子,“羽儿,跟你说了几次了,不可小觑天下英雄,陈旻能在短短半年时间,把蓟县打理成这样,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有什么用,还不是两兄弟被人一把端了,”项羽掏掏耳朵,他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兵马。

项梁叹气,这孩子,什么时候吃次亏就好了。

旋即下马,只身上前对城门高喊道:“在下项梁,特来接管蓟县,还请车先生开门。”

车辉站在城墙上,无奈地看着下方意气风发的男人,只觉心中凄凉。看着左右皆翘首以盼的同僚,心中猛然生气怒火,不客气的回道:“你说接管,你凭什么?!”

猛然被顶了一句,项梁也不恼,继续温文尔雅道:“凭这蓟县是无主之地,凭我是项燕之子,日后去咸阳取那皇帝狗命的人。”

他语气虽平淡,但神情却霸气无比,周围人无不以尊崇的眼光望着他。

车辉任命般叹息了声,刚想开门。

突然,远处传来道清亮的笑声。

“谁说这蓟县是无主之地了?”

众人惊愕,只见一身穿劲装的少年骑在马上,缓缓走了过来。

“令君!”车辉激动的大喊,然后往后看去,却惊愕的发现少年身边竟然只有一个护卫武臣。

项梁上下打量遍陈旻,旋即笑了,“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陈令君,失敬失敬。”

陈旻也跟着回礼,如果忽略双方身后剑拔弩张的武臣项羽,二人堪称相敬如宾。

“令君好胆量,不过两个人,就敢来跟我等对峙。”客气完后,项梁直接开门见山。

陈旻摇头,“你该不会觉得,县里没有我的人吧?”

“你该不会觉得,县里没有我的人吧。”项梁回了句一模一样的。

陈旻笑了,好奇问道:“你的人有多少?”

项梁指着城墙,“不多,不过几千。”

陈旻叹气,“那我可比不过你,我只有几十人。”

“知道了还不滚开!”项梁身后的项羽拔剑怒道。

陈旻看了他一眼,本想跟西楚霸王问声好,结果却遭遇了凶狠的瞪视。

“大侄子可真不客气。”陈旻转头对项梁道。

“哎,怪我,没教好。”项梁深表同感。

不理会陷入狂暴的项羽,陈旻继续道:“你的人有几千,都在城墙上,我那几十人你猜在哪儿?”

项梁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此时城里突然冒起一股黑烟,接着有人大喊:“粮仓起火了!”

项梁震惊的看着陈旻,显然是被对方这股疯劲儿震惊到了。

陈旻摇头,还不算完。

紧接着,县里大量的百姓涌上街头,他们有的是被接收的流民,有的是之前受苦的底层。

他们不懂什么争霸政治,听说之前救苦救难的县令大人回来了,却被人堵在门外,纷纷涌上街头痛骂官吏。

罗舟被眼前一幕弄得焦头烂额,他知道这肯定有人煽动,于是让人将带头的抓起来。自己已经倒向项梁,那陈旻回来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结果衙役们却一脸为难道:“回县丞,那带头的……带头的……是您府上的两位公子。”

罗舟眼前一黑,完了,家被人偷了。

城外,项梁叹服的冲陈旻竖起大拇指。

“情非得已,望将军见谅。”陈旻拱手。

如今民心、粮草全都不在,拿下这小城也没什么必要,项梁叹气,只能退走。

不过项羽却不这么想,不顾他叔叔反对,直接指挥着身后的几百人前冲,直接抓住这小子就没那么多事了。

陈旻叹气,他这些计划最大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项梁要脸,肯定不会勉强,不过项羽就说不定了。

西楚霸王啊……希望城里的人能快些出来接应。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草丛中突然冒出几支飞箭。

半晌后,张良面无表情,带着几十个士兵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