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在这盱眙城里, 哪怕是三岁幼童都知道,虽说他们名义上有个楚王,但实则做主的是大将军项梁, 楚王也是他应立来的。

对此百姓们都表示接受良好, 这并非是他们不忠君爱国, 而是国情便如此。

春秋战国时期华夏大地上的小国数不胜数,其中自然有励精图治的君王, 但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平庸之辈。这时候如果有个能干的朝臣, 整个国家便好过不少。此时封建社会才刚刚开始,皇权尚未过度集中,所以出现相强君弱的局面实属正常。

但百姓们觉得正常,不代表君王也是这么想。最起码,住在皇宫中的熊心表示十分不自在。

又一次被臣子毫不客气的当面指责失礼后, 熊心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将手边的酒樽狠狠摔到地上。

空荡荡的房内发出巨大的声响。

吓得外面侍卫宫女连忙开口询问,“陛下, 您可曾有事?”

“滚!!!”熊心怒吼一声,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虽说大臣们可以对这位王上横挑鼻子竖挑眼,可他们这些下人的生死还捏在对方手里。之前有位伺候过项羽将军的女婢,看不起熊心的粗鲁无礼, 在其被衣摆绊倒之时露出笑意, 转手就被王上用摆件活活砸死。

项羽将军知道后, 也不过骂了几句。

在发泄了一通后,熊心的胸膛急剧起伏, 许久之后, 方才平复。

“刚才是不是有人过来?”他隔着门, 随口问了句, 砸东西的时候有隐隐看到个人影。

女婢不敢耽搁,连忙道:“回王上,刚刚宋义宋将军过来过。”

听到宋义的名字,熊心面色稍霁。这宋义之前是楚国令尹,同样世代贵族,他就不像项氏那样不可一世,而是对自己毕恭毕敬,熊心觉得,这样的人才是楚国忠臣,对他信任非常。

“宋将军有没有说这次来所为何事?”

“禀王上,将军说了,他偶然在城中闲逛,遇到旧友,想为您引荐。不过见王上您有事,所以暂且退下,那人就在花园中等着,您若是想见,奴婢这就带其过来。”

熊心大喜,他本身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满朝都唯项氏马首是瞻,早就想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听到此言连忙让人进来。

半晌后,女婢领进一高个子老者。

熊心坐在案边,上下打量了番老者,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宋将军举荐的是什么世家公子,没想到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儿。

这样的人我们村里一抓一大把,熊心腹诽,神色难免露出轻蔑之意。

郦食其看在眼里,暗中冷笑一声,表面上不动声色。他千辛万苦说服与项氏不对付的宋义,就是为了见熊心。于是连忙躬身行礼,“臣郦食其见过王上。”

熊心注意到他口中的“臣”字,有些纳闷道:“你是官身?”

“回王上,臣乃蓟县新任主吏掾,算是官身。”

熊心琢磨了一下蓟县在哪儿,然而怎么想都觉得不像周围的地,但又觉得耳熟。半天后才反应过来,蓟县好像就是经常给自己进献各种美食的小势力,于是开口询问,“你是蓟县的人,蓟县又不归我管,哪来的君臣?”

郦食其恭敬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令君奉楚国为尊,老朽自然是陛下的臣子。”

这话算是说到熊心痒处,当即眉开眼笑,他人虽出身低微,倒也又几分急智,于是再次开口问道:“你既然是蓟县县令的人,那这次来找我,可是县令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王上圣明,老朽这次前来,主要是我家令君有一事相求。”

熊心皱眉,这怎么,自己还没求人,对面先来求自己来了。不过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确实让他极为享受,于是端着架子,命郦食其直说。

郦食其三言两语,将项梁想要陈旻做侄女婿的事说了一遍,话音刚落,熊心面上已经一片铁青。

“好,好啊!”他不禁咬牙切齿,原来熊心早就对项梁那个貌美的侄女垂涎三尺,两次三番的明示暗示,项梁就是装傻,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熊心心生醋意,言辞间难免阴阳怪气,“既然如此,那就恭喜县令获得美人,你来这儿找我做什么了?”

谁知他不说还好,一说郦食其立刻义愤填膺,“王上,您可曾听过田氏代齐?”

“额、额……自然听过,”熊心支支吾吾,“天时待其嘛……我总听人说,这个很有名。”

郦食其早听闻这熊心之前是给人放羊的,估摸着大字不识一个,而这短时间里想要突然才华横溢也不太现实,但这副不懂装懂的模样依然让人发笑。

暗骂一句“草包。”转头换上敬佩地神色,“不愧是王上,那田氏本是齐国的臣子,但奈何狼子野心,对待百姓大斗米放贷,小斗米收回,靠着这些伎俩很快便收买人心,最后直接成了齐国的国君。”

“王上您觉得,这项梁的举动与田氏有何异啊?”

熊心听得直冒冷汗,半晌方才道:“那依你们之见,我又该怎么做?”

“项梁想当田氏,我们公子却不像齐国百姓那般愚昧贪便宜,所以那项氏女,是万万娶不得。”郦食其言辞恳切,语气里带着一丝蛊惑。

熊心听到蓟县县令不想成亲,即使在这时候依旧暗喜。

郦食其乘胜追击,继续道:“不过我们蓟县势单力薄,实在无法与项梁抗衡,所以还需王上相助。”

熊心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过了两日,陈旻依照惯例与几个地方首领去跟熊心请安,刚到御前,立刻引得熊心大叫。直呼陈旻长得跟项燕夫人十分相像,他之前就听阿翁说过,项燕夫人本姓陈,再一打听生辰,一口咬定陈旻正是那项燕夫人的子侄,当即加封陈旻为安陵君,项燕夫人的老家正是安陵。

所谓的安陵君不过是个名号,熊心半点实权没有,这个名号就算批发派送都不要紧。关键是其已经认定,陈旻确实跟项燕妻子有亲眷关系,而且跟项梁平辈,项羽见了他也要以长辈相称,所以除非项梁也有个适婚的妹妹,否则亲事算是告吹了。

听闻项梁得知此事后直接掀翻了桌案。这倒不是他有多喜欢陈旻,非叫他做侄女婿,而是他开始意识到,原本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楚王学会了反抗。并且懂得跟与自己不对付的宋义联合,狠狠摆了自己一道。

至于陈旻那边,他倒是没怀疑,主要此事从头到尾只有郦食其一人靠着一张嘴促成,他又才刚刚加入陈旻这边,项梁对其也不是很了解。

甚至于对于自己这边出尔反尔不能结亲有些愧疚,为陈旻送去份厚礼表示歉意。

当然了,陈旻也回复的很有风度,虽然做不成亲眷,但蓟县依旧牢牢的站在项梁身后,为了表示自己不跟楚王的人来往,甚至直接带人从盱眙城搬了出去,住到城外的军帐里,只等楚王生辰后便直接离开。

一场危机平稳渡过,首功便是郦食其。

陈旻也没想到,对方说自己牙口好,结果是真的好!单凭口舌就能说动宋义、楚王这两个关键人物,简直堪称纵横家张仪在世。

面对陈旻的夸奖,郦食其却淡定的摇了摇头,“这算什么,那宋义本就对项氏乾纲独断不满已久,熊心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我不过是将他们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真正的说客,应具颠倒日月,让人回心转意之才,公子莫要折煞我。 ”

“不,此番要不是有先生,我怕最后真要跟项梁撕破脸,那项梁势大,为了这点小事,属实不应。”

“公子此言差矣,”郦食其反驳,“我还记得您曾经在整顿城内治安时无意间说过‘攘外必先安内’,这楚国对于项梁来讲,就是他的内帷,刚刚开始就内帷不修,时间久了肯定要出乱子。所以您莫要担心,依我看我们蓟县前景好多了。”

好话谁都爱听,陈旻被他说的发笑。转身让下属去拿他的毛豆腐出来,郦先生就好这口,他们今日要不醉不归。

这些毛豆腐同样是勤劳勇敢的本地人民研究出来的,自打有了石磨,豆腐算是让众人玩出花儿来了。发酵之后的毛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烘干后能保存许久,到时候只需要用火烤熟,再刷上特制调料,简直让人口水直流。

所以第二天,走出军帐的陈旻听到做饭时候不时有士兵在附近转来远去,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实际上,也不能怪士兵们嘴馋。

古代百姓凄苦,有些人一年也占不了几次荤腥,这也就算了,关键先秦时期吃的东西种类还很单调。就好比现在的常见蔬菜,许多到了唐朝,就已经被归类于野草了。

陈旻之前好奇尝了几种,只觉得又苦又涩。不过当着众人面也不好吐出去,只能皱着脸干嚼,内心安慰自己当是败火了。

如今有了新奇吃食,老百姓探头探脑属实再正常不过。

事实上,陈旻这次不光是带了毛豆腐,还有熏制的腊肉腊鱼、甚至包括研究许久的肉松。

想着最多带两天就要回去,干脆让手下士兵再去城中买些食材,他请所有的将士们简单吃一顿。

这次他带五百兵马,已经所有地方首领中最多的,听闻有些只领了十余个,说起来也算信任项梁。再加上本身在城外维护治安侦查的几千人,营地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到一万。管个一万人吃一顿,陈旻还是负担的起的。

硬菜依旧是老几样,红烧肉,炖鱼,烧豆腐,陈旻这次还带了不少饼子,吃完后用饼子沾鱼汤肉汤,简直能香掉舌头。

最后再将腊肉切碎,弄了个青铜器版的炒麦饭,众人恨不得将碗都吞下去。

这些饭菜每个人都只能领一份,多了就没有了,打菜的时候陈旻亲身上阵,热情的问每个将士名字,只把众人感动的不行。

张良、武臣、郦食其三人对视一眼,纷纷觉得十分迷惑,要知道这里面除了郦食其,其余两人都跟陈旻不短时间。无论怎么看,陈旻也不是这般乐善好施之人。

“公子这样,就不怕项梁怀疑?”郦食其忍不住道。

张良摇头,“不过一顿饭,若这是这么容易就被收买,那项梁这将军也不用做了。”但即便如此,心存芥蒂也是定然的,所以张良愈发奇怪,公子不像是急功近利之人,所以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

事实上,陈旻此时也叫苦不迭。他为了表现的平易近人,笑得脸都有些僵了,而且打了一天的饭,体力已经到极限。

不过想到自己的最终目的,也只能咬牙硬挺。

“来,你想吃肉松是吧,叫什么?狗蛋,哪儿的人?邯郸。哦哦,行,去哪儿领吧。”

陈旻挨个问去,态度随和,仿佛只是闲话家常,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有多焦急。

是的,他其实是在找人。

找的是一位能左右历史的千古名人,被后世称之为“兵仙”的韩信。

陈旻此举也实属无奈,他知道韩信这个人,知道他很牛x,知道一堆关于他的典故,偏偏都很笼统。

就好比他记得韩信曾经投奔项梁,在项梁军营里当了个管理内务的小官,从未从军打仗,所以大致推断出此时的韩信在这里是最有可能的。

经过三川郡一役,陈旻对自己的军事才能算是彻底死了心。在武器优势加场地优势加敌方轻敌的三重加成下,自己这边竟然还能死伤两千来人,虽然张良等人不停安慰他,但陈旻依旧十分沮丧。

如今他的仇人锁定在那几个拥兵自立的旧部,其中最大嫌疑的便是吴广田臧和陈凌,而他们几乎人人都七八万的兵力,自己这点人,打肯定是打不过。

所以陈旻急需一个将军,而纵观整个秦末,除了项羽,还能有谁跟韩信匹敌?

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跑到项梁眼前要人肯定是不行,哪怕搬到此地,他依旧能感受到项梁时不时的监视。如果一旦打草惊蛇,名将掉到别人碗里,陈旻定然后悔不已。

暗的不行就来明的,他将整个营地翻过来,就不怕找不到韩信!

正当他给自己不断加油打气之时,领饭的队伍后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你这人,我前后最少看见你三次,别以为改个头巾我就不认识你了!说好了每人只能拿一份!你都吃光了,旁人吃什么!”

“小娘皮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总来了,污蔑老子!老子是那种为了口吃的厚脸皮的人吗!”一位高个子中年人站在队尾,表情郑重,如果不是被人揪住衣襟,还真有那么几分气势。

陈旻穿越一年多,也算见多识广,接触的历史名人数不胜数,一搭眼就能感受到那中年男子的不同,虽然衣着简朴,可通身的气派就不像普通人。

来了吗!陈旻有些激动,旋即又犹豫起来,如果是韩信……会不会年纪太大了点儿?

旋即晃了晃脑袋,暗中嘱咐自己,惯性思维要不得,谁说名臣名将就一定要英俊潇洒,史书上又没记载韩信出生年月,保不齐人家就是成熟稳重那挂的呢。

于是立刻站了出来,脸上挂着礼贤下士的笑容,温声道:“这位壮士,如不嫌弃,不若来陈某这里用餐,我这边吃食还有许多。”

男人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个玩味的笑容,懒洋洋表示,“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谢过小公子了。”

在这个时代,几千人里出一个俊杰的概率非常低,所以陈旻心知八、九不离十,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他陈旻,马上就要将张良韩信全都收入麾下了!想到这里,即使他无心争霸只想报仇,也不禁生出一股豪情快意。

随手将打饭的工作交给他人,自己领着中年男子去到一边,同时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他要用最高规模去招待韩信,保证让其宾至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