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灵操术像是张牙舞爪的不可名状生物，他看向还挂在外墙的美奈子。

虽然对方身上的眼睛全都闭上了，但是夏油杰觉得他应该是做出了“看”这个动作的。

本能告诉他要清除可能危及生命的存在，于是咒灵操术的形态越发地扭曲。

游离的眼睛闭上眼，像是鱼缸里死去的鱼一般沉入水底。

应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残肢形状的影子碎片被丢下，因为都是影子一般黑色的一片，倒也看不出什么血腥的场面。

像是堆积起来的积木，又或者是补上缺口的拼图，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玻璃的碎片被漆黑的影子弹开，在翻滚中映出天空猩红的色彩。

“杰！”

漆黑的“鸟”飞出窗口，追上先一步坠落的夏油杰，像是糖果外皮包裹的浆料，咒灵操术拉住了夏油杰，分散的碎片护住他的四周。

咒灵操术打碎了下一层的玻璃，尖利的爪刺入墙体，令墙面破开深深的裂痕，他带着夏油杰跃进室内。

但咒灵操术将自身分解成数块，让自己完全回到那个过去的时间。

猛兽在嘶吼着，放弃了伪装成人类的假面，于是那如流水落花一般虚假的理智便不复存在。

【凉面吃多了吗？】

不知道是谁的记忆涌了进来，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在看过之后便被遗忘。

就像是夏油杰平时看着碗里的面那种感觉。

“饿了。”无法言喻的饥饿感突然涌上心头，连夏油杰的理智都在一瞬间被覆盖了过去，只剩下满脑子叫嚣的“饥饿”。

但被同化的其实是咒灵操术。

本能是无意识的反应。

但是在饥饿达到一定程度，被判断为可能威胁生命的时候，主要意识的控制力就会下降，甚至可能被本能驱使。

【杰？】

只留下情绪牵动心脏，以仿佛能够冲破胸膛的力度跳动着。

【你也该醒了吧？！】

他被谁的呼唤惊醒，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颊，恍惚间误以为自己泪流满面。

但实际上他触及的只有干燥而又柔软的皮肤。

那是谁？

夏油杰努力回想着刚刚所看到的记忆，试图从那支离破碎的影像中拼凑出一张完整的脸。

那是谁？

夏油杰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却不清楚自己忘记了什么。

“那是谁？”他这样喃喃自语。

【你的话就能做到吧？】

对方的姓名淹没在嘈杂的人海中，夏油杰听不清。

【我们是■■。】

年少轻狂的宣言在苦夏中消融。

【杰。我■■你。】

听不见。

夏油杰听不见。

不愿看，不愿听，无法说。

直至理智疯狂。

他看见从尸体中孵化出的蝴蝶振动翅膀，他看见无头的蜻蜓未曾落下，他也看见那苦夏的余热变成沸腾的岩浆，最后葬在冬日的白雪之中。

他终于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

窗外的光依旧鲜红如血。

黑泥一般的液体涌动着，包裹在夏油杰四周，又像是用焦黑的树枝编织而成的巢穴。

防护随着夏油杰的意念退开，他并没有试图寻找原本呆在他影子里的咒灵操术，他清晰的明白对方此时此刻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回应自己。

如果要问些什么，那不如问问自己现在想要做些什么？

窗外的美奈子还没有放弃追击夏油杰，但是却在靠近的时候被夏油杰阴郁的眼神吓退。

那不再是眼中落满光，坚定地去拯救他人的少年。

在那一瞬间的晃神，夏油杰仿佛看见了许多许多，却什么都没能抓住。

他的理智，他的样貌都在告诉他正确的真实，他的心却仿佛独自走过了十多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满心的落寂盛满了淤泥、灰烬，还有干涸的血块。

这种脏兮兮的匣子怎么配得上星星一样的宝石？

去找更漂亮的匣子吧。

于是他丢掉自己的宝石。

没有丢在雨天的积水里，也不在长满杂草的路边，更不在别人废弃物的垃圾堆里。

他把宝石丢到他够不到的天上，却发现那不是星星，是夜晚的“太阳”。

真好啊。

他这样想着。

最后的最后，虽然可能是他自作多情，那么让■■■最后的弱点死掉吧。

【你怕寂寞吗？】

有点吧。

夏油杰眨眨眼，他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不知道那个人和他是什么关系。

但是感情仿佛要满溢出来。

狭窄、破旧、伤痕累累、满是血迹。

果然这样的心不行吧。

夏油杰看向窗外，那个在与咒灵逐渐同化的女孩迟疑着还没有放弃。

他牵强地扬起笑容。

“没关系，我会去救你的。”

夏油杰这样说着，美奈子却畏缩了一下。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虽然说着要救你这种话，感觉上却像是要杀了你一样。

“好歹已经答应的事情要做到。”

那颗年轻的心还在挣扎着，信念不曾动摇。

但是夏油杰开始感到疲惫了。

他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另一边手拧开了房间的门锁。

他对上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距离近到他能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对方身上的血就快要滴到他的鼻尖上。

在对方把血肉做成的刀刃捅进他的腹部之前，夏油杰喷涌而出的咒力先一步粉碎了对方的头颅。

喷泉一样的血高高溅起，夏油杰却跟没事人一般，甚至懒得再看那边一眼。

围绕在他周围的黑色物质挡住溅起的血。

夏油杰半垂着眼睑，从横倒的“尸体”旁边经过。

被打包一起塞过来的夏油杰一整个人生，足足二十七年的负面情绪浮上水面。

把他现有的理智扭曲向一个危险的方向。

现在的他光是处理自己的感情就已经是精疲力尽了，根本没有富裕去关心别人的事情。

同理心和共感现在都处于一种似有非有的情况。

理智说他要去救人，弱者需要保护。

但还有声音说着，既然想要我死掉就是不要我救的意思吧？

这是那个人自己选择的。

既然选了就不要后悔，如果后悔就能够得救，不就没有人会认真做出选择了吗？

还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重复地叫着“猴子猴子”。

【如果换成其他人早就已经被杀掉了，杀死别人的家伙也值得救吗？】

“可是在这里的是我，我还活着，所以她还能回头。”

夏油杰走到走廊的尽头，身后是堆积的“尸体”。

【那么谁来救你呢？】

夏油杰迟疑了一下，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踏上楼梯。

他说：“我不需要人救。”

夏油杰踩在楼梯上，一阶一阶地往上挪动。

堆积负面情绪导致的咒力爆发，对身心都是负担。

心跳声大到仿佛能震破鼓膜。

连夏油杰自己都开始犹豫起来。

【我为什么要去救她来着？】

意义？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弱小的家伙，就算救下来也活不了多久。

“她的人生还有很长。”

夏油杰开始反驳自己。

【那种性格的家伙可不会知足。】

“想要活下去这种事情，就算是更贪婪一些也没关系吧？”

【那么不要动摇。杰也更加贪婪一些吧！】

声音从心底传出来。

【做错事情的并不是杰，所以不要动摇。】

【救人也好。活着也好。没有错。】

仿佛是在抱怨一样，抱怨明明没有做错事情却活着那么痛苦。

【活着是自己的事情，如果牺牲一个人其他人就能活下来，那个人就会被牺牲。】

【但是那个人还是死掉了吧？】

选择权依旧在夏油杰手中，在知道那些痛苦之后，他做出的选择。

答案不是只有一个吗？

因为现在的夏油杰不曾动摇。

若是他人的恶指向他自己，他便将其视之无物。但若是他人的恶指向他人，他便看得明明白白。

“所以我放弃了吗？在未来？”

漆黑的物质开始凝结成形，因为夏油杰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不悔改，也不后悔。

【没有。】本能发出回应。

【只是明白了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救。】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

夏油杰明白吗？他当然明白。

法律不就是因此存在的吗？

坏人需要得到惩罚。

【但如果有人活着就可能会杀死其他人呢？】

【因为普通人的人数很多啊，如果只有一个人、两个人，那么少部分就会被放弃。】

但是现在夏油杰还没有看见这些。

他不知道。不必知道。

在既定的崩坏来临之前，还请尽情欢笑。

在之后，由“我”前去迎接我。

咒灵操术凝聚成形。

夏油杰选择了既定的道路，那么他的诞生就是这个世界的必然。

“十一。”

“十二。”

有谁在数着台阶，夏油杰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他发现是他自己在数。

传说在不存在的第十三层台阶有着另一个世界。

但是夏油杰面前并没有第十三层楼梯，下一步就是终点，天台生锈的铁门被风“吱吱呀呀”地吹开。

【十三。】

在夏油杰踏上楼梯平台的时候，咒灵操术数出了最后一声。

黑暗一下子降临了，这里只有咒灵操术一个，夏油杰并没有进来。

黑色在他身上褪去，露出人类的样貌来。

“咕噜咕噜”的声音响着，有什么东西滚动到他脚下。

长着眼睛的方匣子碰上他的脚尖停下。

“杰！”

仿佛是聚光灯一样，光线一下子聚集在了一处。

咒灵操术看见了五条悟，但对方看起来像是有点生气的样子。

他看见五条悟打着招呼，然后说——

【狱门疆，开门。】

像是被封在狭小的玻璃匣子里，只有小小的洞口，能够容许一只手干预过去的时间。

在完全的夏油杰还在的时候，本能的优先权在理智之后。

本能向来是沉默的，或者说是因为没有独立思维，和表面意识和潜意识都不一样。

人类感到饥饿的时候会主动进食，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为了不让自己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