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肚兜

“星辰。”

自打沈秀回到傅家小院,满脑子都是傅春锦写这两个字的模样。阿姐写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含笑,眸光明亮得好似夏日春光。

沈秀哑然失笑,在床上半天睡不着,便索性披衣起来,推开小窗,探出半个身子,望向天幕。

今日天晴,入夜之后,星河万里,璀璨耀眼。

沈秀在青山寨时,时常躺在檐顶上远望星河,那时只觉天地无垠,星幕下的观星人不过沧海一粟,渺小如沙。

阿姐也喜欢这样看星星么?

沈秀想,世有文字千千万,阿姐主动教她写的两个字为何偏偏是“星辰”?

现下已经入夏,床上皆已换了竹席,平日入睡,诸人也穿得极少。

这里是后院,平日劳大叔若无急事,绝对不会踏入后院。所以沈秀身子只披了一件白色薄内裳,颈子微微高抬,她不知她这探身观星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探出小窗的白天鹅。

尽数落入了傅春锦眼底。

傅春锦只敢打开一线小窗,却将沈秀的动作看了个清楚——青丝如瀑,倾泻而下,沈秀内裳单薄,大红色的肚兜在衣下若隐若现。

玲珑有致,身上没有半点多余的赘肉。

傅春锦只觉耳根一烧,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掩上窗隙,转过身去,背心紧紧地贴上了窗户。

心跳如雷,半晌缓不下来。

傅春锦在心间自嗔道:“无礼!怎么可以这样偷看喜丫!”那一眼,入心的不仅仅是天上星河,还有星幕下的观星人。

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傅春锦连忙收敛心神,快步走至床边,拉着被角蒙住脑袋。

“不要胡思乱想!”

她拿这句话告诫自己好几遍,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莫名燥热。

“睡觉!睡觉!”

傅春锦钻入被下,没一会儿便捂出了一身汗。她连忙把被子移开,抬手轻拭额上的汗珠,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

也不知是暑气燥热,还是心思燥热,傅春锦不敢多想,也不敢深想,此时此刻,她心间只有两个字——

危险。

昨夜难以入眠,是因为舍不得喜丫,今晚难以入眠,是因为喜丫那个姑娘扰乱了她的心神。

天快亮的时候,傅春锦终是有了一丝睡意,却被家里养的大公鸡啼晓吵醒。

“嘶……”她想坐起来,却觉头疼欲裂,只得拉了被子盖好,闭眼继续休息。

今日定是去不了米铺看管生意了。

傅春锦从不贪睡,今日正午时分还不起身,是破天荒第一次。

桃儿与柳儿不敢去吵扰大小姐,她们想,定是大小姐这几日忙米铺的事累到了,让大小姐多睡一会儿也好。

沈秀做好了午饭,便一直等着傅春锦起身吃饭。可等了好久,傅春锦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忽然坐不住了,快步走至傅春锦的房外。

见她准备敲门,桃儿与柳儿拦住了沈秀,低声道:“陈姑娘,让大小姐再睡一会儿吧。”

“再过一个时辰日头便开始西沉了,再睡下去,人可要昏过去的。”沈秀越想越不对劲,她已经横了心,哪怕推门进去会被阿姐骂,她也要确认阿姐没有生病。

“阿姐,阿姐。”起初沈秀还叩门轻唤,可半晌听不见阿姐的回应,她觉得事情反常,便撩起裙角,飞起一脚踢开了房门。

“阿姐!”沈秀快步冲入房间,直奔傅春锦的床边。

傅春锦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总是迷迷糊糊地醒来,又迷迷糊糊地睡去。听到了踢门的巨响,她从梦中惊醒,一睁眼便看见沈秀摸了过来。

沈秀坐在床边,掌心摸上了傅春锦的额头,好像有些烫。

傅春锦茫茫然看着她,“喜丫?”

沈秀大惊,“不好,阿姐生病病糊涂了,都不认得我了。”说话间,她拉开了傅春锦身上的被子,本想快速拉扯好阿姐身上的内裳,给阿姐穿上外裳后,便背她去看大夫。

哪知她的手才落上傅春锦的衣带,便被傅春锦按住了手。

“阿……”

“你……想做什么?”

傅春锦尚在迷糊之中,语声微哑,神情怔愣。

沈秀焦声道:“阿姐你病了,我得赶紧给你穿好衣裳……”

“谁准你进来的?”睡意渐逝,傅春锦的眸光骤然清晰起来,甚至感官也清晰了起来。沈秀此时的掌心被她按在腰侧,不知是她出了汗,还是沈秀出了汗,触手之处一片黏腻。傅春锦慌乱地松手,羞嗔道:“手……拿开!”

“对不起!”沈秀发誓,她真没有耍心机,真的是汗水黏住了薄内裳,傅春锦方才又按得太紧,所以她抬手之时,内裳也掀了起来。

粉蓝色的肚兜映入沈秀眼底——

沈秀蓦地红透了脸,瞬间觉得昨晚的星河万里不美了。

“出去!”傅春锦羞赧地蜷起身子,羞恼出口。

“我走!我走!”沈秀哪里还敢多留?当即狼狈地溜出了房间,往外跑了两步,才想起来没有把门带上,又急忙回头把门给带上了。

桃儿与柳儿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

沈秀说话都不利索了。

“大小姐好像生气了。”桃儿贴在门上,听了片刻,发现大小姐穿衣的声音比平日重了许多。

柳儿低声问道:“陈姑娘,你对大小姐做了什么?”

沈秀看了看手掌,“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正当这时,房门骤然打开,傅春锦瞪了一眼沈秀。

沈秀只得把没说完的话咽下,“我……我去给阿姐端饭。”

“桃儿你去。”傅春锦打发了桃儿去,下一句话又道,“柳儿你去烧热水。”

“是。”两人看傅春锦脸色不好,料想怕是起床气,便不敢多言,各自去干各自的活去了。

桃儿跟柳儿走后,沈秀紧张了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傅春锦侧脸扫了一眼门扇上的裂纹,“你踢的门?”

“我担心阿姐睡晕了,所以才……”沈秀不敢解释完,连忙道,“放心!我会把这门补好的!”

傅春锦低头盯着沈秀的鞋子,“哪只脚?”

“啊?”沈秀皱眉,“我……”

傅春锦悄吸一口气,终是敢抬眼看她,“哪只?”

“左脚……”沈秀指了指左脚。

傅春锦忽然蹲下,检视了一圈沈秀的左脚,哑声问道:“疼么?”

沈秀受宠若惊,“不……不疼的……”不就是踢个门么?小时候她也没少干。

傅春锦缓缓站起,微微低眉,沉声道:“方才我语气重了些……”

“阿姐没错,是我不好,但是我也是无心的,我不是故意轻薄……”她这话说了一半,只觉不对,女子跟女子看了身子有什么的,这哪算轻薄?

傅春锦故作淡然,“无妨,你我都是姑娘家,这事也不算轻薄。”

沈秀终是舒了一口气。

“你……别放心上。”傅春锦又嘱咐了一句。

沈秀点头,“嗯。”

“我只是昨晚没睡好,今日贪睡了些……”

“阿姐昨晚也看星星了么?”

沈秀接口问她,傅春锦愕了一下,“看……星星?”脑海中又浮现起了沈秀那大红色的肚兜,傅春锦顿觉双颊又烧了起来。

“若是阿姐今晚想看,便喊我一起。”沈秀爽朗地回答。

傅春锦点头,“好……”

“大小姐,饭来了。”桃儿端着饭走了过来。

“阿姐快吃饭,定是饿坏了吧。”沈秀上前挽住傅春锦,走入了房间,扶着阿姐在桌边坐下。

她一边把桃儿食盘里面的饭菜端下,一边细思,今晚定然还是个晴天,既然阿姐喜欢看星星,那她便陪阿姐再看一晚。

暮色降临,很快整个桑溪镇便陷入了夜色之中。

吃过晚饭后,傅春锦便再没有见到沈秀,她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了鱼婶,沈秀跑到哪里去了。

鱼婶摇头不知。

傅春锦后来又问了劳大叔与两名婢女,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去了哪里?

难道是因为下午那事,喜丫又离家出走了?

傅春锦自忖下午处理得很好,甚至又回想了一遍她对喜丫说的那些话,没有哪句是责备,语气也没有半点凶意。

难道那丫头是如此说不得的?

傅春锦越等越不安,“桃儿,盏灯,随我去府衙一趟。”

“是!”

桃儿盏灯引着傅春锦刚走到门口,便瞧见沈秀提灯匆匆往这边走来。

“是陈姑娘!”桃儿指向了沈秀。

傅春锦从她手中拿过灯笼,示意她先退下,“下去休息吧。”

桃儿看大小姐脸色难看,当即退下。

“阿姐!”沈秀高兴地走了过来,细看她腰间,还挂着一个小囊,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傅春锦肃声问道:“去哪里了?”

沈秀牵了她的手,“阿姐先跟我来!”

“回答我!”傅春锦拂开她的手,神情肃穆。

沈秀眨眨眼睛,低头解下小囊,正欲打开给傅春锦看,却发现傅春锦转过了身去,“我是去……”

“你还记得你跟我的约法三章么?”傅春锦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往内院走去。

“我记得的!”沈秀扬声回答,可傅春锦宛若未闻。

沈秀看着手中的小囊,苦涩一笑,打开小囊的盖子,萤火虫从囊口次第飞了出来,萦绕身边,挥之不去。

她在大青山中看星星的时候,恰有萤火虫在成群飞过星河,如仙似幻。她想,阿姐定然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景象,所以她才去桑溪边上,捉了几只萤火虫,想给阿姐一个惊喜。

只可惜惊喜没给到,倒是真的惹恼了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