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夏日
初夏之后, 便进入大陵的雨季,湾河水位会比往日高一些,水流也比往日湍急很多。
柳言之带着阿肆巡视了好几遍湾河沿岸, 确认了几处需要加固堤坝的地方后,便准备邀请桑溪的乡绅入府衙,商谈募款加固堤坝之事。
这一个多月来, 沈秀学会了不少字,傅春锦学来学去, 也只学会一招。傅春锦不得不承认, 她确实不是个习武好苗子。
沈秀倒是从未笑话过她, 每次傅春锦想学, 沈秀便温声细语地教她。
时至端午佳节,南北米铺循例放三日假, 让铺头的工人们休息三日,与家人好好过个节。端午这日,沈秀起了个早,拉着鱼婶出去,置办了一堆食材回来。
忙活了大半日, 晚上一家人坐在庭中高高兴兴地过了一个端午节。
虽说家里少了个少爷,可自打沈秀来了后, 家里反倒比往日欢乐了许多,尤其是大小姐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很多。
劳大叔心里高兴, 多喝了两杯,老早就晕了酒,回房歇息了。
鱼婶带着柳儿与桃儿收拾完碗碟,也下去歇着了。
沈秀拿着粽子,坐在石槛上, 望着檐外的月光,她有些想念青山寨的人。往年都是她包好粽子,整个青山寨的人围坐一起,有说有笑地喝个不醉不归,今年独独缺了她一个,也不知小虎子会不会哭着找她这个姑姑。
傅春锦走了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
沈秀急道:“阿姐,你别学我,石槛不干净的。”
“怎的,你坐得,我就坐不得?”傅春锦莞尔反问,“大不了,我跟喜丫一起去河边浣衣。”
“这些粗活还是我来吧。”沈秀急忙摆手。
傅春锦笑道:“这些我都做过的。”说着,她学着沈秀方才的模样,抬眼望向檐外,“有时候去临镇谈生意,一走就是大半月,路上总要换洗衣裳,自己不洗,难道全部攒回来,让柳儿跟桃儿洗?”
沈秀颇是惊讶地看着她,“啊?”
傅春锦对着她摊开手掌,“你看看我的手,我并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说着,她语气中多了一丝骄傲,“虽然我是个姑娘家,但是我也可以赚钱养活这个家。”
沈秀心疼地看着傅春锦的侧脸,静默不语。她在傅春锦身边待得越久,就越是心疼阿姐,知道她撑起这个家的不易。
傅春锦从她手中拿过粽子,一点一点地拨开,低声道:“你若是想家了,我可以雇车早些送你回去。”
“阿姐……”沈秀声音微哑,“三个多月后,爹爹会来接我的,阿姐不提这个好不好?”
傅春锦笑容微涩,把剥好的粽子喂向沈秀,“那……喜丫对阿姐笑一个?”
沈秀接过粽子,笑道:“嗯。”说完,便咬了一口粽子,这是红枣味的,入口香甜,是小虎子最喜欢的口味。
心底又浮起一丝酸涩。
沈秀强笑道:“没想到这红枣粽子包得还不错,阿姐你吃不吃?我去厨房给你拿个过来。”
傅春锦点头。
沈秀一边吃,一边走向厨房,可眼泪不争气地涌到了眼角,她觉得胀得难受,便抬手抹了一把。
傅春锦眉心微蹙,心疼地轻叹一声。
不多时,沈秀收拾好心情,拿着粽子走了过来,回到傅春锦身边坐下,“阿姐,给。”
傅春锦接过粽子,莞尔道:“不如你教阿姐包粽子?”
“阿姐想学?”沈秀愕声问道。
傅春锦故作羡慕,“昨晚瞧你教桃儿教得起劲,其实昨晚就想学了。”
“阿姐想学,我自然愿意教阿姐!”沈秀起身,对着傅春锦伸出手去,“阿姐,走,去厨房我教你!”
傅春锦握住了沈秀的手,紧紧扣住,“走!今晚教不会阿姐,不准睡。”
沈秀忍笑道:“万一……”
“说好不准嫌弃我笨的。”傅春锦勾了勾她的小指,“怎么?说话不算话?”
“我哪敢啊?”沈秀连忙摇头,含笑牵着傅春锦进了厨房。
灶台边还放着些没用完的粽叶跟糯米。
沈秀搬了两个小凳子过来,拉着傅春锦一起坐下,认认真真地拿了一片粽叶起来,折成了漏斗状,“阿姐,你看好了,先像这样。”
傅春锦依样画葫芦,做好了第一步。
沈秀抓了一把糯米放入粽叶窝里,“然后用糯米填满,这样。”
傅春锦一边学,一边悄悄顾看沈秀。平日觉得她笑起来好看,可自从沈秀教她招式后,傅春锦觉得认真起来的沈秀更好看。
踏踏实实,总是让她觉得安心。
“这样装够了么?”傅春锦问沈秀。
沈秀摇头,“这下面还松着呢,不装得鼓鼓的,一会儿绑线就漏了。”说着,沈秀快速绑好了手上的那只粽子,挪了挪小凳子,离傅春锦更近了些。
“阿姐,再装一把米。”
“好。”
沈秀看着傅春锦抓了一小把米,着急地抓住她的手腕,“不对,应该是一大把,要那么多。”她松了傅春锦的手腕,一手覆上傅春锦拿着粽叶的手,一手抓了一把米放入粽叶中,一边放一边按,“要按严实了,像这样。”
气息近在咫尺之间。
傅春锦只觉耳根瞬间烧了起来,她掩饰住自己的慌乱,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着沈秀认真的脸。
若是喜丫不走,像这样一直陪着她……
当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心间,傅春锦只觉自己是病了。喜丫还要嫁人的,陈叔叔上次拿了退婚书来,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断了跟傅家的往来。况且,自己是个姑娘家,喜丫也是个姑娘家,她怎么可以对一个姑娘有了这样的非分之想?
怎能有这样的龌龊心思?
傅春锦厌弃这样的自己,连忙收敛心神,不敢再窃瞧沈秀。
“阿姐,你喜欢吃蛋黄的,还是红枣的?”沈秀忽然转头,秀挺的鼻尖擦过傅春锦的滚烫耳垂,沈秀这才意识到,她竟与阿姐离得这般近了。
厨房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好似可以听见砰砰的心跳声。
沈秀不觉自己的呼吸沉了下来,更不知她的气息拂过傅春锦的脸颊,那是怎样的挠心?虽说是细末的滋味,可对傅春锦来说,那可是直入脑髓的危险冲击。
傅春锦的呼吸也沉了下来,定定地盯着沈秀的脸庞,她觉得血脉开始跳动,燥得她入魔一样地想做一些危险之举。
心头的灼热感仿佛要把她的整颗心撕裂成千瓣火花,即便傅春锦还记得方才的自我厌弃,即便傅春锦清楚现下她并没有醉,可她还是强烈地想去亲她一口。
沈秀的唇瓣微动,也不知是方才吃的红枣粽子太甜,泌了太多的津液,她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口干舌燥。
沈秀头一次觉得这样的滋味很复杂,她明明是欣喜的,明明是激动的,却又是害怕的。女子可以亲女子么?她若亲了她,她们还能姐妹相称么?
心跳的砰砰声震得耳鼓也开始作响,她们都知道,眼前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她们若是踏过去,便谁也不能回头了。
滚烫的气息早已交织一起,她与她的唇瓣只差了半个指节的距离。
闭上眼,兴许就不怕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处,却在这时,紧张的两人下意识地想要握紧拳头,没想到竟把粽叶中的糯米都捏了出来,滋啦啦地落回了米盆里。
“米……洒了。”傅春锦慌乱开口,第一个字竟有些结巴。
沈秀接口道:“重新……重新再来便好。”没想到自己开口,竟也有些结巴。
两人一齐垂头,双颊烧得通红。
沈秀连忙找了个理由,“定是今日贪杯,喝多了些,手都不听使唤了。”说着,她倏地站了起来,“我去喝杯凉水,阿姐你要不要?”
“嗯。”傅春锦点头。
“那我给你倒水。”沈秀仓皇地走到厨房角落里,拿了杯子出来,接连倒了两杯凉水喝下,这才稍微平静一些。
傅春锦不敢再多看她,低头依着沈秀方才教的法子,一边强逼自己专心包粽子,一边嫌弃自己方才那一瞬的情不自禁。
沈秀重新倒了一杯凉水过来,递给了傅春锦,“阿姐,水来了。”
傅春锦腾出手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轻咬下唇问道:“粽子怎么绑?”
沈秀把杯子接过来,放到了边上,抽了一条线出来,“像这样……”她的掌心重新贴上傅春锦的手背,意识到心跳又变得快起来后,她故作淡定地一边绑粽子,一边道,“绕过这里,转个向,再绕一圈,然后这样……”
傅春锦只觉自己“坏”透了,她越是强逼自己不去偷瞧她,就越是忍不住偷瞧她。
红透了脸的沈秀极是娇艳,像极了沈秀初嫁那日,她踢了她的轿门,差点抱着大公鸡与她拜了堂……
想到了这里,傅春锦哑然失笑,笑声虽轻,却还是落入了沈秀耳中。
“阿姐?”沈秀惑然看她。
傅春锦匆忙笑笑,“你瞧你,鬓发都乱了。”明明是谎话,傅春锦却说得极是自然,腾出了手来,轻轻地抚上了沈秀的鬓发。
指腹擦过沈秀滚烫的耳缘,分明是寻常的轻触,可对此时的沈秀来说,无疑是一把火烧在了耳侧。
沈秀绷直了身子,生怕暴露一点点欣喜,让阿姐知道了生气。
“天色也不早了,明日再教吧,回去休息了。”傅春锦避开了沈秀的眸光,故作自然地放了粽子站起,“走吧。”
“嗯……”沈秀如释重负。
各自回了房间后,两人终是松开了绷紧的那条弦。
傅春锦揉了揉额角,今日真不该喝那三杯酒的,以至于险些坏了定力,做出轻薄喜丫的举动。她有些自责,匆匆洗漱后,便上床歇下了。
沈秀如何睡得着呢?
她拉着薄被盖住身子,现下不止是耳根烧了,全身都烧得厉害。她揪着被角翻了个身,夹住了被子蜷了起来,羞涩地笑出了声。
第二日清晨,县令柳言之差阿肆送来了请帖,邀约桑溪镇的众位乡绅明日去府衙商议筹款之事。
虽说这件事上辈子并未发生过,可总归也算是桑溪镇的大好事。傅春锦欣然接下请帖,安排劳大叔跑了一趟铺头,让阿庆带着陆续回来的伙计,先把米铺收拾一下,明日照常开业。
或许是因为她提前两年给弟弟办了婚事,导致后续之事有了变化,所以柳言之才会听进去她的那句话吧。
有些事不一样了,那湾河的那场大水也不知到底会不会来?
傅春锦只想了一会儿,便选择了作罢。来也好,不来也罢,加固堤坝对桑溪是绝对的好事,她已经想好,明日定要头一个站出来捐款。
到了约定的这日,乡绅们陆续到了府衙,其中也包括二叔。
“阿姐。”傅夏莲老远看见傅春锦,便挥了挥手,热情地走了过来,往傅春锦身后瞧了瞧,“冬青弟弟还是没有回来啊?”
“他在书院读书,过年应该会回来。”傅春锦简单交代一句,看向了傅二叔,略微点了下头。
傅二叔冷笑昂头,唤了傅夏莲过去,早早地入了府衙。
“喜丫,我们也进去了。”傅春锦看向身侧的沈秀,忽然想到了什么,低声嘱咐道,“记好了,离阿莲远些,尤其她给的吃的,小心些。”
沈秀虽不知阿姐为何要嘱咐她这些,可她相信阿姐一定是有她的理由的。寻常蒙汗药什么的,她一嗅就知道有没有,今日她不单要小心自己的吃的,更要小心阿莲给阿姐的吃的。
乡绅们差不多到齐后,穿着藏蓝色官服的柳言之命人上了茶,与诸位乡绅们寒暄几句后,便直入主题,说起了众筹加固堤坝一事。
乡绅们都静静地听着,沈秀与傅夏莲是最走神的那两个。
沈秀鼻翼微动,先检查了傅春锦的茶水,确认没有其他异味后,才放心递给傅春锦饮用。傅春锦看得好笑,低声道:“这里是府衙,茶水是柳大人上的,不会有事。”
“小心些,总没错!”沈秀也小声回了一句,两人忍不住相视一笑。
傅夏莲则像是痴了一样,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言之俊俏的脸,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于她看来,柳言之人生得俊,声音也俊,虽说只是个小县令,可她相信他一定前途无量。
傅二叔端茶时,手肘轻撞了一下傅夏莲的胳膊,两人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傅夏莲脸颊一红,竟是烧了起来。
柳言之终是说完了加固堤坝一事后,恭敬地对着诸位乡绅一拜,恳切道:“每年入了雨季后,湾河水流暴涨,一旦决堤,不单是镇子受损,南边的那些良田也要颗粒无收,所以,在下恳请诸位父老帮忙,多谢诸位了。”
“柳大人言重了,桑溪本来就是我们的家园,难得大人有心,肯做这个牵头人,我们自当全力相助。”傅春锦的声音如煦,她只要一开口,便能让人忍不住侧目,“我们南北米铺愿意先出一百两,往后每月出三十两,直到堤坝修固好为止。”
听见傅家大小姐都出了这个数了,其他乡绅也不敢给太少,堂上瞬间热闹了起来。
傅二叔等众人都说得差不多了,才轻咳两声,示意傅夏莲开口。
“柳大人,我家愿出三百两,助大人修筑堤坝。”傅夏莲温柔说完,发觉柳言之投来目光后,羞然低了头,竟忘了下句该说什么?
傅二叔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柳言之感激地一拜,“傅二爷如此爽朗,在下感激不尽。”
“好说,好说。”傅二叔摆摆手,笑道,“其实今日来此,傅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柳言之肃声问道:“何事?”
傅二叔故意往傅春锦这边看了一眼,“柳大人也是知道的,我与侄女春锦是分了家的,之前虽说闹过不愉快,可终究是血脉相连,我想柳大人做个见证,今晚赏脸去我家吃个饭,看我与春锦重修旧好。”
傅春锦蹙眉,“二叔。”
“先说明,家分了就分了,南北米铺跟那些良田,二叔绝对没有半点觊觎之意!”傅二叔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家人哪有隔夜仇,二叔只想逢年过节,你我两家多走动走动,这样也热闹些。”
二叔是什么意思,傅春锦其实早就明白了。上辈子虽说不是用这个理由,可柳言之赴约后,醒来就躺在了傅夏莲床上,两家人和解是假,谋良婿才是真。
只是,傅二叔故意当着这么多人开口,就是算准了傅春锦不能拒绝。于情于理,傅春锦确实想不到任何理由拒绝。
傅春锦眸光复杂地看向柳言之,上辈子的柳言之也算是桑溪的好父母官,只可惜,发大水时被大水一冲,自此便失了踪。
柳言之觉察了傅春锦的顾看,忍不住笑了起来,对着傅二叔道:“傅二爷的盛情,在下难却,只是这次端午贪杯,喝坏了肚子,这两日大夫吩咐只能饮用粥食,不如这样……等在下好些了,在下做东在府衙宴请两家重修旧好,一杯泯恩仇?”
“这……”傅二叔显然是准备好了的。
傅春锦顺着柳言之的话道:“如此也好。”她温柔地笑了笑,看向了二叔,“二叔,你以为呢?”
傅二叔脸色铁青,也只能点头,“既然大人都这样说了,那便有劳柳大人安排了。”
“在下既然是桑溪的父母官,自当帮桑溪父老办好实事。”柳言之高兴地应和一句,“那……不如定在七日后吧?”
“好!”傅春锦不等傅二叔答允,便先应下了。
傅二叔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得应下。
柳言之往傅春锦这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傅春锦莞尔微点了下头。虽然没有说任何的字句,可落在沈秀眼底,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沈秀看看柳言之,这少年县令唇红齿白,确实生得好看。她又侧脸看看傅春锦,阿姐也生得好看,若是她与他能缔结良缘,阿姐以后便有官照应了。
这应该是好事,可为何心里竟酸涩得难受呢?
“沈秀,你在妄想些什么?你忘了你来这儿是报恩的,你终究是要离开的人……”沈秀在心底不断重复这句话,越来越觉得憋闷,便深吸了好几口气。
傅春锦听到了,侧脸看她,低声问道:“喜丫,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沈秀突然有些怒意,恼自己出身山匪,恼自己不是个少年郎。
傅春锦鲜少看见她这样,担心得紧,便起身对着诸位乡绅福身一拜,“喜丫不太舒服,今日都议得差不多了,诸位叔伯,春锦先回去了。”说完,她便准备扶起沈秀,哪知沈秀竟拂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府衙外走去。
“喜丫!你等等阿姐啊!”傅春锦快步追了出去。
柳言之目送了两人一会儿,这才回头,彬彬有礼地送其他乡绅离开府衙。
沈秀走得极快,只觉脑袋烧得嗡嗡直响,身后的阿姐每唤她一声“喜丫”,她的心就揪痛一次。
在阿姐心里,她只是喜丫,只是嫁不成弟弟的喜丫。
阿姐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叫沈秀,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她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告诉阿姐她是谁,哪怕阿姐对大青虫并无敌意。
“你站住!”傅春锦似是恼了,厉声一喝。
沈秀终是止住了脚步,忍住了泪意,回头对着傅春锦强笑道:“阿姐,我舒服多了!”
“舒服多了?”傅春锦走了过来,一时也看不明白,沈秀到底是在伤心,还是在生气?
沈秀点头,“府衙那地方,人一多就压抑,我方才忽然感觉透不过气,走这里空旷些,就舒服多了。”
傅春锦捋起衣袖,准备摸摸沈秀的脑袋,却被她中途捉住了手腕。
“阿姐,我身子很好,没有生病。”说着,她松开了傅春锦的手,“我们……回去吧。”
傅春锦总觉得沈秀心里有事。
“喜丫……”
“阿姐,我晚上想吃鱼,可不可以陪我买条鱼回去?”
沈秀打断了傅春锦的话,故作轻松地笑嘻嘻问道。
傅春锦默然点头,坚定了她的想法,她一定有事。她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哪里惹了沈秀不快。
“走啦!”
沈秀挽住了傅春锦,催促了一声,便拉着傅春锦往菜市去了。
往后的几日,沈秀有了细微的变化,虽说还是一样地有说有笑,却绝对不会跟傅春锦单独相处。
她似是在刻意与阿姐保持距离。
这下反倒是傅春锦有心事了,难道这丫头看出了她的心思,所以才对她避而远之?傅春锦自忖掩饰得很好,不该露馅才是。
若是日常口角,傅春锦可以直接解决,偏生是这事,傅春锦若是戳破了这层纸,只怕沈秀会避得更远。
于是,两人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敢亲近,这样别别扭扭地捱了好几日。
终是到了柳言之约好的宴请之期,傅春锦收拾好后,准备带着柳儿赴宴,哪知避了几日的沈秀竟冒了出来。
“阿姐,我想跟你一起去。”
这本来是傅家之事,确实不该让沈秀跟去,可难得这丫头愿意亲近她了,傅春锦也愿意破这个例,“好。”
临出门时,沈秀忽然想到了什么,匆匆跑回了屋子,提着一盏灯笼跑了出来。
傅春锦认得这盏灯笼,是那晚柳言之给她们照明的。
“就着把这盏灯笼还给柳大人。”沈秀给了个理由。
傅春锦想想也对,“也好。”
两人在日暮时分来到了府衙,柳言之瞧见傅春锦带了沈秀来,微微愕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
傅春锦笑道:“我不放心喜丫一个人在家,便带她一起来了,柳大人多多见谅。”
“无妨,在下今日不过做个见证。”柳言之笑了笑,示意两人进去。他其实眼尖,早就瞧见了沈秀手中的灯笼,只是傅小姐不提,他也不主动问。
傅小姐平日肯用那晚借的灯笼,倒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柳言之心头暗喜,引着两人入席后不久,阿肆便引着傅二叔与傅夏莲走了进来。
沈秀突然扬声道:“那晚多谢柳大人送我跟阿姐的灯笼,阿姐一直念叨着要好好谢谢大人。”说着,沈秀便当着傅二叔与傅夏莲的面,把灯笼递向了柳言之。
柳言之又惊又喜,没想到这未过门的弟妹竟会帮他。他接过灯笼后,下意识地瞥向了傅春锦,却见傅春锦脸色难看,似是不悦。
“小事罢了。”柳言之低声应了一声,顺势把灯笼递给了阿肆,开始招呼傅二叔与傅夏莲入席。
傅二叔不悦地瞪了一眼沈秀,“春锦,今日是家宴,你怎么把陈姑娘带来了?”
傅春锦淡淡道:“她也是我的家人,自然能来。”
家人罢了。
沈秀也不知这几个字值得高兴,还是值得难过,她涩然笑笑,偶尔眸光与傅春锦的眸光相接,她发现了阿姐眼底涌动的惑色。
傅二叔碰了一鼻子灰,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寒暄道:“冬青真要明年秋闱后才回来?”
“信上是这样说的。”傅春锦的语气依旧淡淡的,“也许他在书院熬不住了,便提前回来了。”
傅二叔也知道傅冬青那德行,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
“今日这宴,有劳柳大人费心了。”傅二叔转向柳言之,提起酒壶,就给柳言之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一杯,先敬大人。”
柳言之举杯与傅二叔饮下,认真道:“正所谓家和万事兴,两家人逢年过节,多走动走动,那是好事。”
“是啊。”傅二叔给自己斟了一杯,敬向了傅春锦,“春锦啊,我这个做二叔的若有说错的地方,委屈了你,就都过去了吧。”
“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傅春锦凉声说完,仰头便把这杯酒喝下。
傅二叔脸色不太好,只能也把酒喝完,在桌下踢了一脚傅夏莲。
傅夏莲提起酒壶,亲手给傅春锦斟满,“阿姐,前段时日在家里住惯了,几日不见你,还怪想你的。”
“若是还想来住几日,今晚便可以跟阿姐一起回去。”傅春锦拿起酒杯,一口饮下。
傅夏莲没想到傅春锦今晚如此干脆,她反倒是语塞了。
“二叔,阿莲,今日既然是和解宴,你们都敬了我,我自然也要敬你们。”说着,她也提了一壶酒过来,给两人满上,“请。”
傅二叔与傅夏莲两人只得饮下。
“别只顾喝酒,尝尝今日的菜。”柳言之拿起筷子,笑道,“都是在鸿来楼订的,大家趁热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傅春锦嘴角微扬,终是有了一丝笑意,她夹了一筷糖醋排骨起来,吃了一口,眉心微微一蹙。
柳言之紧张问道:“味道不好?”
“只是吃惯了家里糖重的。”傅春锦笑笑,侧脸看向沈秀,“还愣着做什么,吃饭了。”
沈秀回过神来,虽说今日的宴席有好几道她喜欢吃的菜,可现下她一点胃口都没有,阿姐好像是生气了。
她有些惴惴不安,也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吃进口中,竟是半点甜意都没有,全是酸味。
“可以尝尝这个,近日莲子新鲜。”柳言之指向莲子百合,“放了不少蜂蜜,一定甜。”
“也是,这两日莲子正好,加上蜂蜜,这道菜定然很是清口。”傅春锦说着,夹了一颗莲子起来,放入了沈秀碗中,“尝尝。”
沈秀怔了一下,才将莲子放入口中,便听见傅春锦继续道:“回家能做这道菜么?”
“能做……”沈秀小声回答。
柳言之来了兴致,“想必陈姑娘的厨艺很好?”
“这段日子,家里都是喜丫掌勺。”不等沈秀回答,傅春锦先笑吟吟地回答了柳言之,话却是说给傅二叔与傅夏莲听的,“改日二叔你们来了,我让喜丫给你们张罗一桌子菜。”
柳言之忽然有些尴尬,轻咳了两声,扫了一眼精心准备的菜,好像不太对傅春锦的口味。
沈秀听见这话,忽然耳根一烫,这不是明摆着用她拆柳言之的台么?
“阿姐……”
“尝尝这块烧鸡,学学怎么做。”
傅春锦才不管她,又给她夹了一块烧鸡。
谁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也会让那人不舒服,谁都不例外。
沈秀用脚侧蹭了蹭傅春锦的脚,示意知道错了。
傅春锦却没有看她,提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敬向柳言之,“柳大人,请。”
“请。”柳言之举杯饮下。
“柳大人再来一杯。”傅春锦开始了劝酒,接连几杯饮下,她也好,柳言之也好,双颊都染上了醉色。
“今日高兴,来,再喝几杯!”
“阿姐!你醉了!”
沈秀连忙按住傅春锦的手,低声道:“少喝一杯吧。”
“你管阿姐喝多少呢,阿姐高兴,你不高兴么?”傅春锦拂开她的手,质问她的时候,眸光中带了一丝怒色。
傅二叔轻咳两声,提醒傅春锦,“春锦,注意点,大人还在呢。”
“二叔啊,我平日应酬也喝酒的,放心,分寸我有。”傅春锦提起酒壶,又斟了一杯酒,“干!”
柳言之连忙摆手道:“不成,在下酒量不好,喝不得了。”
“大人喝不得,那二叔陪我喝?”傅春锦晃着酒杯,眯着眼睛看向了傅二叔,“不喝就是看不起我这个侄女。”
“春锦是真的喝醉了,喜丫,你快扶她回去休息。”傅二叔连忙吩咐沈秀。
沈秀点头,“好!”就在她起身准备扶起傅春锦时,却被傅春锦推开了。
“正喝得高兴呢!谁醉了?”傅春锦已经开始了醉语。
“阿肆,去雇辆马车,傅小姐醉了……”柳言之揉着太阳穴站了起来,“先送她回去。”
“柳大人,我还能喝,干!”说话间,傅春锦又举杯饮下。
沈秀看得着急,“阿姐,别喝了。”
“你管我!让开!”傅春锦冷声喝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哪里还顾得仪范。
“我就管你!”沈秀关心则乱,哪里还能忍得,“对不起,我先带阿姐回去!”说着,她扯起了傅春锦的一只手,扛在了肩上,一手搂住了她的腰杆,强行扯着她站起,“阿姐,我们回家。”
“我还要喝……”
“听话!”
沈秀扶着傅春锦絮絮说着话走出了府衙。
傅春锦都走了,话也算说开了,这酒宴自然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柳言之佯作酒醉,喊了阿肆来,扶着他也走了。
傅二叔顿足瞪了一眼傅夏莲,明明想好是先把柳言之灌醉,怎么傅春锦就先醉走了呢?
夜色暗沉,今晚天上飘了几片乌云,星月黯淡。
傅春锦酒劲上来了,她只觉头重脚轻,哪里走得稳,几乎把重心都偎依在沈秀怀中,“今晚……我好生气……”
“对不起。”沈秀扶着傅春锦走了一段路,觉得越发地吃力,她索性绕到傅春锦身前,将她一下背了起来。
傅春锦整个人贴在沈秀背上,说话已经开始模糊,“你管我做什么……我要你管了么……”
沈秀又愧又难过,“阿姐,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好!”傅春锦无力地搭上了沈秀的肩头,语声含糊,“你走……你放下我……走啊……”说是让沈秀走,可双臂却越收越紧,甚至还多了一丝哭腔,“你就那么……想走么?”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
傅春锦:好想咬她!
沈秀:呜呜,我以什么身份喜欢阿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