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杀/死一个人对某些人而言跟切菜无异,对另一些人来说难如登天——而对葵来说,这是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背后就是那孩子,如果她现在不下手,死的就是他和她自己。这是道谁都会选的二选一选择题——前提是它只是被写在纸上。但现在,它赤/裸/裸地横在了面前、太过坦白以至于有些可怕了。

葵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但她脸上却没有表情——或许是因为大脑被潜意识强行清空而一片空白、总之她真的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冻住了,空荡荡的回音一直在耳边嗡嗡直响,像自己的一切意识都成了空号似的,打也打不通、听也听不见。

但或许也是件好事——至少她不用听着所谓的“好家伙”和所谓的“坏家伙”在她耳边争论到底该转头逃跑、留人一命,还是干脆果断、一击致/命,此时此刻两者的脸上尽是空白、一切留给她自己去书写,十足地温顺。

(“不要随意伤害别人,小葵。因为没有人是应该被害的啊。”)

可是,奶奶,如果不杀了他的话,我们就会被害了啊?

敬爱着的祖母,椎名朱夏的声音再度回返——如同悖论一般,她自这一刻开始便真正地下定了决心、或许是因为有了可以告罪的人反而更加不畏惧犯下杀/人的罪过。对不起,奶奶,我非做不可。她在心里轻轻地说、她手中的回旋刃轻轻地举起;在举刃之前她一脚蹬过去命中白沙衲的下/腹部、力度之狠差点没让他直接岔气死过去——高中时期曾有段时间为了找乐子而当上不良少年(不知为何很快就成了那些混混的头头)的哥哥曾经告诉她下/腹很脆弱、一旦命中就很容易放倒对手,大概他也很喜欢对那地方出手——而后再踩上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踩回了地上。

白沙衲暴目圆睁:“你给我——滚开!”搞什么鬼!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结果是条疯/狗——他看着那女孩一副坚定且动摇的表情,以及即便因紧张和深呼吸而微微颤抖的她手中的回旋刃、三角型的那玩意儿正被顶上的白惨惨照明灯照得寒光四闪,再意识到自己如同被什么邪术给制住了身体,心里突然就涌起一阵对不可知物的恐惧。

太久没这么狼狈过,他都记不得平常人狠起来是个什么模样了——让人发毛,白沙衲此刻一点都不怀疑面前这个会直接把那玩意儿扎下来给他放一出大/血!

——脚踩在将死之人身上、脊背弓下去,葵在思考。从哪里下手?凭着阅读和观影得来的七不七八不八、但怎么说应该都有点科学道理的知识,她觉得直接刺/胸腔可能没用,她力气不够大、手又在抖,说不定只是扎出点血来;扎眼睛?她害怕,她不敢,这地方实在是接受不来……

筛选过后,她选定了脖子。只要将主/动/脉给刺/穿、喉/管/划/开、血一喷出来,大概很快就能解决他……除此之外,不知为何她对“脖颈”这一部位理当是“致命点”的概念深刻入心,像是刻在了血脉的某一环上,而遥远之前的先祖给出了如此的中肯意见——以前从未碰过这样的事情,直至今天才巧合似地在耳畔回响了起来。

开始深呼吸——不知为何,觉得这样能够让自己的刀下得更重。剑士打扮的先祖大人低声耳语,说不清是用着如何的语气:下了决心的话、非做不可的话,呼吸能帮助你。所以她照做了,深深地呼吸、先祖的指导、某处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身体霎时充满力量——

——橙黄的火焰由那枚戒指起/燃、经特殊材料的回旋刃引导、最终她仿佛直接握住熊熊的大空火光。

白沙衲暴怒大喊,剧烈开始挣扎、她有点打晃,但随着深呼吸的继续——白沙衲发现他根本挣脱不了那只女人的腿!

岚蛇的动静在她头顶上越来越大。冷汗从葵的鬓边渗出来,但她坚决不抬头——一旦抬头一定会被恐惧席卷,而现在绝对不行!一旦犹豫了,她真的就有可能吓破胆子不敢继续——

干脆闭着眼睛直接扎下去!——葵半眯着眼、大脑一片空白、槽牙咬的咯咯作响,声音之大让她连那扇自津嘉·布莱德到来就被大开了的门外传来了声响都没注意到——最终她豁了出去、双手紧握着回旋刃直直向着先前瞄准的大/动/脉猛地向下一捅——

——“小葵——!”

刀/刃忽地被生生止住,葵觉得自己幻听了、听觉大概是是被她空白的大脑给淤塞——正当她想回头看去的时候,头顶上的岚蛇被什么速度极快、身躯庞大的东西给直接锤到墙壁上,金属剧烈碰撞的声音尤为刺耳;面前的整面墙猛然被击得粉碎,她呆然地保持原有的姿势朝前看去——这面墙的那头、瓦砾的里边,片刻后爬出了一台巨大的类人机械。葵倒吸一口冷气——是莫斯卡!

完了。她脑子里此时只有这两个字。

身后有谁在叫她的名字、脚步急促地朝她跑过来——大概?也许?但很快她的视线又被定住:墙那头拱起了另一个似乎十分庞大的存在、数秒后她发现那是库洛姆,庞大的并非她、而是帮她撑起瓦砾碎块的漆黑藤蔓,抑或荆棘。喘/着粗气的雾守小姐大概比起看见她更先一步注意到了那台机器,那些即便数量因她体力迅速透支而倏地减少、但依旧众多的漆黑之物即刻便潮水般蜂拥而上,如同活/蛇一般行将拧/断那机器的关节——

“欸等等等等等别揍他!!他是友军啊库洛姆小姐!!!”这回从她身后传来的声音距离稍远,是男孩的声音,语尾往上翘,如此之紧张,生生把日语翘出了意大利语的腔调来。

刚刚那个则是男人的声音。更加年长,非常耳熟,曾在她耳边回响过无数次却一次没有出现在梦里;眼下危机应该算是解除,手中也终于没了刺下去的勇气——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袭来:要是能刺下去的话可能更好,这双手在这时候染上了血可能反而有利于……有利于什么?轻轻的叹息自她自己的喉咙里传出来,但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些什么。几个晃神之间,大概是朝她而来的那人终于抵达,原本踩着的白沙衲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被一脚踹折了头、看那弯折过去的程度大概已经一命呜呼,但很快就看不见——半湿不干的黑西装挡住了她的视线,紧紧握着凶/器的手被大她一圈的手掌给包裹住——葵一抬头,在面前看见了那个她本以为已经在棺材前道完了永别、此后再不可能见到的人。

“怎么样,受没受伤?”沢田纲吉此时半跪着、空了一只手出来紧张地上下检查她是否无恙——看到她那两个被灰土脏了一层、伤口还在渗血的膝盖,他眉头又皱紧了一寸,“膝盖怎么……疼不疼?还有哪里伤着了吗?——小葵?”面前正愣愣看着他的那双深色眼睛不断颤抖着、连带着她的唇瓣一起。纲吉心里一梗,即将碰到她脸颊的手顿了顿还是先收了回来——他有点不敢碰她、总感觉这么一碰就会让她整个碎掉似的;自小到大对安慰人都很有一套(自觉抑或无自觉)的沢田纲吉头一次语塞、垂着脑袋踌躇半天后才小心翼翼再抬眼看她、思来想去还是必须先为了他那些严重的隐瞒道歉:“对不起!小葵,对不起,我不该瞒——”

一句话还没说完,有个什么东西就被面前的她狠狠甩得老远,重重砸中帝王莫斯卡、甩出了哐当一大声,把里边的斯帕纳惊得一激灵;本能朝那边转头的彭格列教父只感觉自己的领口被一只手揪住、再一回头就有一巴掌直接呼了上来。

他们身后,十五岁的蓝波刚想出声,直接被这响亮的一巴掌给吓得把什么都吞回了肚子、卡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草壁嘴边叼着的叶枝也是一抖,但作为成年人依旧非常冷静、伸手将小伙子拉回来:“蓝波先生,总之……先去收拾一下那边的匣兵器吧。”

见到刚刚那一幕的一平则是嘶了一声,但仔细想想这的确不是什么该劝架的情况,只好继续着手上给巴吉尔的紧急医疗处理;至于体力因失血而有些虚弱、坐在地上休息的杰拉洛,冷不丁想起先前葵抽他的那个巴掌,只觉得自己的脸又疼起来了。

库洛姆惊讶地睁大眼睛、但发现自家boss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因此也只好作罢不插手;好不容易从漆黑藤蔓与漆黑荆棘里边脱身、努力了好几下才开了帝王莫斯卡那先前差点被彭格列首领给彻底报废的舱门,斯帕纳从里边爬出来、在那巴掌往他眼中的最佳实验对象脸上招呼时本能地捂住自己的左脸。

远在基地的将尼二为难地跟主控室的各位对视一眼,随后还是识时务地将十代目的无线电线路掐了、调整成手动开启模式。

“……你把我当什么了!?当什么了——!?啊!?沢田纲吉!?”葵两只手死死揪着纲吉的领子不停摇晃、连她自己从没想过自己能吼得这么大声——一口气提在胸腔里快把她撑破、脑子里嗡嗡直响,吼出来的、没什么逻辑的话是在说什么,自己都一时反应不过来,“用这种事情骗我——骗大家——你个混蛋!!你、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死了、我——大家——怎么接受——那个棺材——你当我们都是什么啊!?什么都不说、你知不知道大家都遍体鳞伤的、连莱姆都、你知不知道、呜、我、我——”

明明还想骂他个狗血/淋头的,但喉咙忽地被哽了一下、眼泪自此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毫无准备的沢田纲吉连头都被那一巴掌扇偏了过去、虽然在承受范围内但还是火辣辣地疼,想都不用想一定会有个红印子——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要是能让心上人解气、被揍一顿也无所谓,但葵显然没有继续揍他来解气的所图、反而很干脆地抽了手;反应极快的沢田先生抓住她的手腕,但她狠狠一甩、把他的手直接甩开了。

原本以为至少要挨一顿狗血/淋头的骂,但葵偏偏就是不再开口、也不让他看见她的脸——背向他几步踏出去后被自己的哭声挡住脚步、原地蹲下来就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可能因为被眼泪染湿,先前一直被她强行忽视的膝盖的疼窜进神经——疲劳和原本死死压在心底的悲痛及恐惧、各种情绪一股脑地冲上心头,直接让她一个不稳就往后跌到地上。这姿势反而更让她把自己深深埋入她自己的怀中、双臂环在膝盖上,完全把自己和其他人隔绝开了。

谁都没被对着,葵就只是对自己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哽噎数次后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现在轮到纲吉大脑一片空白——即便臂弯能隔绝六七分泣声,也还有三四分流落在外、全部进了他的耳朵;他心里难受、揪着发疼——不像刀/割,像被掐着、慢慢收紧再收紧——他真的后悔了:十年来他后悔过很多事,首当其冲的是向自己的不切实际的侥幸和软弱低头,顺着里包恩和九代目、或许还有膨胀了的自己及那孩子气的幻想的意思,当了彭格列的十代首领——

一想到这也是惹哭了葵的间接原因,纲吉就发现后悔重叠在一起、心中郁结更上一层楼。后天精干的教父瞬间重回先天的手足无措,在原地懵了好几秒才急忙起身追过去;到葵面前很容易、她陷于哭泣而一时没法阻拦他,但接下来——纲吉凭着本能伸手抱住她、准确地察觉到怀里缩成一团的身躯一僵,随后便是一阵抗拒:葵始终没抬起头、用双手阻止他靠过来、边强迫着止住自己的哭声边带着哭腔让他滚蛋。

拉/锯/战持续了一小会儿。纲吉一直在道歉、棕眼睛始终黯淡到了底,但葵丝毫没松口、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他的意思。

或许是对这场拉/锯感到心力交瘁、或许是因为头脑冷静了下来,总之葵哑着嗓子、用一句“你再靠过来,以后就都别出现在我眼前了”为它画下句号。这话明明丝毫没有实际的约束力,但纲吉却读到了真切的危机感、霎时愣住。

“放手……!”

“我、我知道了……”

纲吉只得暂时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是待在在葵身前,手却是再不敢抬了。

沉默萦绕她身,他只能听见时不时的几声抽泣、似乎如今可视不可及的葵情绪缓解了不少,但纲吉也注意到——她搂着膝盖的手臂箍得更紧、像是要让自己缩小到无法再小一般。

他忍不住先开口:“小葵……”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但是为什么不跟大家说,他们不是你非常重要的人吗……”葵闷着声音打断他的唤声,明明嗓音微颤却还是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寡淡地喃喃着,“大家会有多难过,你应该明白的……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道理……你肯定是觉得我不会懂才没必要告诉我,但至少也跟其他人、狱寺先生他们、山本大哥他们——打声招呼啊!大家都那么重视你、为了给你报仇都把自己的命给拼上了啊——!”好不容易将自己心里最深最底的想法撕开一角——她狠狠一颤,又将自己搂紧了些。

纲吉觉得有点不对——她的情绪听起来怪怪的、不复气愤却异常低沉:“不是的!”他立刻否定,“不是因为觉得没必要才不告诉你,是因为我自己……我不想你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以才……”不想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我实际上如此可怕——

“别用对京子小姐……和小春小姐,的原因,来回答我。你就算说真话、承认就是因为我不是什么理所当然该知道的人也没关系。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葵终于微微将自己的脸露出来,但纲吉却只看见她哭得通红、目光堪堪一触碰他便挪开了的深色眼睛,“你记得的吧,我早就知道自从遇到里包恩先生后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直到指环争夺战结束为止。我早就知道你从以前开始就有多重视京子小姐、小春小姐有多重视你。我早就知道,所以没有问题的。”她也知道现在不是什么能耍性子的时候——这句话过后,葵于是飞快打断纲吉的再次否定、将话题转上了她认为真正紧要的事情:“巴吉尔先生的情况很严重,可能必须得找个专业的医生给他处理……杰拉洛先生还好吗?他跟巴吉尔先生一样,好像是中了水母匣兵器的毒——”

这次轮到纲吉无视了新话题的展开:“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前我是喜欢京子,小春的确也喜欢我,但已经过了十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早就不是以前那样了啊!”

“嗯。”葵并没有否认他的话,只是应了句“我知道了”,“这事情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救巴吉尔先生——”

“他们中的毒不是猛/毒、反而杰拉洛吐了些血后逐渐没症状了,一平和草壁先生能照顾好巴吉尔的!——这事情很重要!”教父飞快而明确地把她一直提起的话题整个拆/解干净,而后又回了之前的话题上,“这很重要……请你在这件事上相信我!我知道瞒着你就相当于骗过你了,小葵……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后悔——但是这件事我没一个字是有所隐瞒的!我发誓!”

“嗯,我知道。”

嘴上说着知道,但她明明就还在钻牛角尖、一分他的话都没听进心里去——纲吉敏感地察觉到了,心脏的钝痛又深上一层;想要碰她,却实在不敢,原本伸出的手在她抬起眼后只好彻底地收回去、攥成拳头。

他在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是还在为假死那事生气、还是对他小鬼时期的情窦过不去、还是干脆就……

(我不会是彻底被讨厌了吧……)

不是因为单纯一件事、而是出于所有他的过失——二十四岁的男人情绪耷拉、像先前浑身湿/漉那般狼狈。

但惊喜总是意想不到——葵突然转过头,深色眼睛深深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因欣喜而忽略了她眸中复杂的情绪,纲吉的眼睛只是霎时被点亮、开口刚想说什么,惊吓就也兜头泼了下来:

“既然你还在,我也不需要再顶着十代目夫人的头衔作威作福了吧。到这里为止就好。”

她仅仅是抛出这么一句话——什么解释也没有、什么指向都不明——随后便又一次把头埋了回去。纲吉那副惊慌与迷惘交织的表情被她再次隔绝在外,葵把自己搂得更紧、胸口的痛苦与那枚借自沢田纲吉的指环的压嵌逼着她沉默地流下泪来。那句话多么艰难才能出口,只有她自己知晓。

已经并非生气或埋怨,是因为那预感如落星般、就在方才忽地砸中她:所含意义清晰、确凿、令人畏惧地明朗,通途是什么样子却反倒又说不清楚,只有唯一的事实——一个概念——自然而然地降临了。

葵察觉到,远而又近的那头,与他的某种彻底别离已经在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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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顾:库洛姆在云雀明显反常的举动推动下思考利弊与可能性、而后终于还是决定遵循他的意愿去寻找葵与巴吉尔;而于她的目的地处,原为匣兵器大系之祖的奈良此时强势制止白沙衲的突袭——然而,危机依旧没能止步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