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元宵

盘点前, 校嘉华列了整整三大页清单,把每个人平时负责售卖的品类,写得清清楚楚。

签字确认的时候,刘二梅和钱玉珠才知道, 这位代社长表面上不管事, 实际上, 对供销社的大小事门清。

还能怎么着,硬着头皮盘吧。

“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到下午四点, 盘点结果总算出炉。

经过比对,于小莲平时售卖的平价百货,大都锁在柜台里, 实物与账面的差距不大。

钱玉珠负责高档礼品和洗化, 数量有限,且摆放在显眼位置, 多了少了肉眼可见。安全系数很高,也没什么问题。

重灾区是刘二梅管理的粮油、副食和布匹。

去掉年代久远的死账、坏账, 仅最近半年, 供销社就少了半袋大米、两斤糖果,一瓶豆油, 和半匹花布……

性质恶劣,原因不言而喻。

说实话, 供销社的人贪几口零嘴、给熟人行个方便,也无可厚非。这跟饥荒年饿不死厨师, 是一个道理。

但是像刘二梅这样, 明目张胆地往自家扒拉东西,累计下来,积少成多, 简直可以按盗窃罪扭送公安。

于小莲和钱玉珠也很意外,她们知道刘二梅平时爱占小便宜,只是没想到,她的手脚尺度会这么大。

校嘉华把账本拍到刘二梅面前,“刘同志,这些你怎么解释?”

刘二梅浑身一颤,但很快镇静下来。下午盘点,她就想过对策。

此刻,她仍然很有底气,“东西是少了,但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拿的?‘十布九斜’,布匹扯来扯去,误差积累多了,少几米不是很正常吗?”

“丟的米和糖呢,总不至于是秤坏了吧?”

“称没坏,没准儿是……老鼠偷吃了!”

于小莲戳破她:“不可能!社里的卫生都是我搞的,别说老鼠洞,就是苍蝇缝也没有,你可别赖我。”

“没你的事儿,少管!”钱玉珠帮腔。

校嘉华笑了,“这老鼠真可恶,专捡你的货咬。偷个油,还把瓶子顺走?”

刘二梅知道校嘉华在内涵她,只能忍着,不敢对线。只要没证据,谁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对付不讲理的人,只能比她更不讲理。

校嘉华语气平静:“供销社里的货,都是公家的。就算是被老鼠偷了,你也有责任。赔钱或者被开除,你选一样吧。”

丟的东西,按采购价算也有大几十,赶上农村娶媳妇的钱了,刘二梅根本拿不出。

她耍赖跳脚,“校嘉华,凭什么要我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

“就凭我是供销社的代社长,职务比你高。我说要你赔,你就得赔。”

不服?没用。

校嘉华看向徐民强,“徐采购,暂停刘二梅这个月的工资发放。就算她赖在这里,也是打白工。”

“谁敢!”

刘二梅撕破脸,把话说开,“这丫头在这待不了几天。倒是你徐民强,以后还想不想在镇上混了?”

过去,徐民强也看不惯刘二梅的偷摸行为,奈何自己是外地来的空降兵,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在,无论能力还是人品,他都对校嘉华心悦诚服,也不怕威胁。

他劝她:“二梅,咱们是职员,要服从社长的命令。”

“呸,我就不走,今天谁能把我怎么样?”

刘二梅干脆躺在地上闹。

校嘉华没再废话,取来电话机,拨通了镇政府的号码。

电话里,她简要汇报了供销社的盘点和丢货情况,最后说,“刘镇长,社里的这尊佛,我伺候不了,您还是亲自把她领回去吧。”

刘镇长听到一半,知道山芋烫手,也不愿管极品亲戚的事。

他顾左顾右而言他,“校同志啊,你刚刚说什么,对不住,我这边电压不太稳……”

“刘三德。”

“什,什么?”

校嘉华:“刘镇长,您怎么连自己名字都忘了。有人中饱私囊,您要是不想管,那我就换个电话打,问问县政府和公安局,管不管吧?”

“咳咳!”刘三德在电话里大喘气,“咦,电话突然又能听清了!校同志不要急,问题不大,咱们从长计议。”

校嘉华提醒他:“门外围了一堆顾客,不出半天,咱们镇破四害不力,出现‘硕鼠’这件事,恐怕……”

“校同志,我马上把人接走,公事公办!”

刘三德义正言辞地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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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分钟后,一辆老式吉普车停在供销社门口。

大概是避嫌,刘镇长本尊没到,只派了亲信过来。

两个男人不由分说,把哭哭啼啼的刘二梅抬上车,送回家接受思想教育。

勉强也算大义灭亲吧。

校嘉华照顾刘家人的面子,再加上确实没有证据,不着急送公安。因此,只对外宣称刘二梅身体不适,回家修养。

人走了,留下的两个姑娘,一个身心舒畅,一个敢怒不敢言。

于小莲主动说:“社长,谢谢你为我主持公道。”

“解气了,还辞职吗?”校嘉华问。

于小莲眼圈又红了,“社长,对不起,我太冲动了。我不想辞职,我想留下好好工作!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回县城,我爹娘只会打我、骂我,让我上缴工资,给弟弟当彩礼。”

行吧,又一个被磋磨的扶弟魔。校嘉华严重怀疑,她当初怎么考的大学。

“你这种包子性格真得改改。别人给你你就接,说你你就受,不欺负你欺负谁?”校嘉华扫了一眼钱玉珠。

指向性也太明显了吧!钱玉珠不太服气,但是连三舅都没辙,她只能……老老实实捡起抹布,先帮二姨擦柜台吧。

下班时,终于打扫完卫生,钱玉珠忍不住问:“校同志,二姨走了,她的活总不能都让我干吧?”

“要不我来吧……”于小莲下意识接话。

还能不能行了?校嘉华嫌弃。

她大手一挥,在告示牌上,写下了“招聘”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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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销社不愧是金饭碗里的香饽饽。第二天一早,外面就排起了长队,来求职的,比来购物的还多。

算算比例,堪比“未来”公考。

初筛之后,校嘉华选中了一个名叫谭桂香的大姐。

谭桂香今年四五十岁,年轻时当过妇联干事,儿媳怀孕后就辞职了,在家帮忙照顾孙儿。如今孙儿大了,一直想要出来发挥余热。

社里需要一个有工作历练,情商高的人,平衡两个年轻阅历浅的姑娘。谭大姐干过妇联,爱管家长里短,热衷给人说媒,结下了不少人缘。

热心肠,自来熟,会来事,还自带流量。抛开年龄,这样的人,正是零售行业需要的。

“谭大姐,”校嘉华提点她,“这个岗位空缺的原因,想必您也清楚。如果你想进供销社,起码要保证,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保证,保证,我可干不出那种贼喊捉贼、监守自盗的缺德事!”

做为资深包打听,谭桂香昨晚就知道,刘二梅被供销社开除了。连刘二梅这样的钉子户都能扳倒,足见这位代社长的原则和手段。

这样好看又能干的姑娘,竟然结婚了……呃,谭桂香打住自己的媒婆脑洞,“社长放心,我一定好好干,加油干,踏踏实实为人民服务!”

校嘉华点点头,撤下了外面的招聘牌。

事实证明,校嘉华眼光不错。谭大姐对外热情周到,对内谦虚不拿乔,很快融入集体,工作得心应手。

她放下心,不再盯着供销社,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五星制皂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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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活近一周,首批一千块改良版的花果香皂,终于赶在元宵节前三天,正式出厂了。

铺上柜台,淡雅的肥皂香萦满供销社,处处彰显着新气息。

这些香皂不仅好闻好用,由于是本地生产,物料、人工、交通等成本都很低,比之前从外省进的香皂便宜许多。

校嘉华进行简短培训,把植物皂的优点传达给社员,让她们全力主推。

然而,一上午过去了,无论大家怎么卖力,逢人就介绍,销量依然是零。

“好是好,不过我用洋碱、皂角也行……”

“这价格,便宜是便宜,就怕质量也打折……”

——校嘉华问了几个顾客,大都如此反馈。

“社长,怎么办啊?”

于小莲和谭大姐很担忧,徐采购也有些动摇,只有钱玉珠暗地幸灾乐祸。

校嘉华没说话。

她拿起刀,剥开一盒香皂,一刀砍了下去。

“社长!”社员们慌乱,好好的,不至于拿货品发泄吧。

校嘉华很快把香皂切成花瓣状的薄片,分别用纸包好。

她解释:“这些是试用装,既然顾客对使用效果存疑,咱们就随购赠送!”

“买东西,送香皂”的头条,经过谭桂香的夸大,很快传满全镇。

有便宜不占,跟吃亏有什么两样!

如是,工人们下了班,尤其女同志,纷纷涌向了供销社。

尽管,活动的最终解释权归供销社所有,他们只领到了薄薄的一小片,依然心满意足。

限量的小样,更显珍贵呀。

口碑是在第二天发酵的。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一个事实,供销社来了一批神奇的香皂。

颜色均匀,泡沫细腻,清洁干净不紧绷。厉害的是,使用后手有余香,经久不散。

最关键的是,便宜啊,价格比上海香皂低一半,效果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便化个妆都涉嫌“走资”的年代,一点暗香,简直就是惊喜。

社里的香皂很快动销起来,家家户户人手一个,几乎成了攀比。

见此情景,校嘉华暗戳戳对外透露,含有花果精华的香皂数量不多,即将售罄,欲购从速。

果然,买香皂的人不降反增。

出了十五,年就过完了,姑娘、媳妇们都愿意奢侈一回,洗头换面,开个好兆头。

第二天,供销社恢复了往年的人山人海,大家生怕来晚了买不到。

就连周边各村的生产队,也都赶来凑热闹。

派出所担心群众挤坏了,特意安排两名公安,全天维持秩序。

厂长夫妇见此盛世,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校嘉华,商量第二批货的进度。

存储的原料已经用尽,他们需要尽快收购更多的香精和植物精油。

望着眼前的长龙,校嘉华只能感慨,饥饿营销,哪哪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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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这天,客流达到了顶峰。第一批香皂被抢购一空,还带动了社里其它货品的销量。

社员们忙得来不及推介,只顾数钱到手软。

轻轻松松,营业额就超出前两个月的总和。

她和镇长的赌约,任务进度完成了70%,时间只用了一半。

临下班,校嘉华自掏腰包,买了几斤糖球,给社员发福利。

闭社后,所有人都自发留下,打扫卖场。

“糟了。”于小莲惊呼,“我本来也想买一块,结果忘了,全卖出去了。”

谭桂香更苦恼:“我也忘了给孙子孙女留!”

校嘉华笑道:“不急,第二批、第三批还在后面。”

正说着,供销社的电话铃突然响起。

“你说你找,校同志?”

钱玉珠把听筒递过来。

校嘉华比她更疑惑,“你好……?”

听筒里晃动了一下,传出一道奶萌奶萌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校嘉华心中一动。看来,青河村的变电站正式建成,村供销社也终于开通了电话。

这是她来镇上前,特别提议赵村长办的。

她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不知道诶,难道你是校铁柱?”

“不对!”

“校铁蛋?”

“都不是啦!”小男孩快气哭了。

有人抢过话筒,“娘,你怎么连我和弟弟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校嘉华“恍然大悟”,“原来是校恩赐和校恩佑两位小朋友啊!奶奶今天有没有给你们煮汤圆呀!”

做元宵用的糖和面,她前几天就送到了崔丽芬手上。

“不止!”校大宝的声音很快活。

“今天,我们还收到了爹寄来的包裹。娘,你快回家,拆信!”

白恪言的信?

校嘉华算算时间,二月份过去不久,他的津贴应该还没发下来。

离开半个月,这么快就来信,这频率……会不会太高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