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号盒子〈一〉眼睛
人类会因追寻终极奥秘而亡。
……
暴雨还在继续,豆大的水珠从天空坠落,水汽升腾,连带着遮掩视线的浓雾。
公车从远处驶来,就像凭空出现在雾气之中,从飞翔姿势,降落成了四轮着地。
司机尽力探着身子,妄图在雨刷器划过密集水雾的瞬间,飞速看清前方路上,是否有障碍物。
车厢充满湿气,水汽充着闷热环绕车厢众人,使衣物黏黏的贴在身上。
零散的几个乘客都皱着眉头,任由雨伞水珠落满脚下方寸地面。
只有吴楠在睡觉。
耳机里动漫歌曲响的震天,他倚在窗上随着车行走的幅度,微微晃动,睡得安生。
公车驶出僻静荒野拐进市区,一个急刹到了站。
钝痛把吴楠从梦中唤醒,他依然保持斜靠姿势,茫然的看着大敞后门,眩晕感渐渐消散。
现实的实感,在后门缓缓关上的一刻恢复。
吴楠从座位上跳起,急的嗓子破了音,终在司机不耐烦的嘟囔中下了车。
雨水开始浇湿全身时,他突然想起,雨伞被忘在了公车。
是立在地面的小站牌,没有任何可挡雨的部分。
吴楠拿手挡头,左右张望了几眼,朝不远处的商店飞奔。
每日上班都会光临买烟的商店,在水汽笼罩中,却有了一股莫名的陌生感。
老板娘在记忆里,慢慢浮现熟悉轮廓,吴楠机械的露出笑容,“雨真大。”
恍惚看到了老板娘眼中的陌生,可听到的话却是,“小吴没带伞啊?”
几句寒暄后,吴楠买了伞推开门。
雨没有丝毫变小趋势,他抬腕看了眼时间。
距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慢悠悠走过去,还能在门口抽一支烟。
耳机中的音乐,切换成了情歌,低缓的调子,掩盖在巨大的雨声中,几乎没了声音。
望着门外密集的水雾,他垂眸,一边感叹,“没想到,自己有日也能朝九晚五。”
一边手不停的拆着伞上包装,仔细解开缠绕伞身的带子。
再抬头时,雨停了。
不是大雨变小雨的状态,而是前一秒的倾盆大雨,突然就停了。
像打开的水龙头,被人快速拧到了最紧的状态,没有一滴水再落下。
地面的湿润,也如退潮的海水一般,快速的变干着。
吴楠楞在原地,耳边响起了一阵低沉的梵音。
有这首歌儿吗?
鼓声伴着梵音响起,两种声音夹杂在一起,闷闷的,却如尖刺小刀在剐蹭着内脏。
吴楠皱着眉,摘下耳机,可那阵声音却在逐渐变大。
闷闷哑哑从心脏深处传来,将恐惧具象化后,流向四肢。
商店外的天,慢慢暗了下来。
行人停住脚步,抬头望向了同个方向。
吴楠抬腿往商店外走,却被老板娘拽住了胳膊。
她瑟瑟的颤抖,“审判日到了。”
天骤然就黑了下来,拉了灯般,万物侵进了墨色。
梵音连带鼓声,因黑暗停止。
吴楠有些可笑的抚掉老板娘的手,亮起手机电筒,走出商店。
可黑色却像一块海绵,将所有光源照单全收。
吴楠看着周遭黑暗,试探着将手靠近电筒,能看清手掌纹路。
手慢慢离开,光明又沉进了黑色。
黑暗的状态,使听觉变得灵敏,嘈杂惊恐人声,讲述着他们所见之物。
吴楠听着笑出了声,臆想的谣言,传的真快。
他都能想到,不久后官方的解释,无非是宇宙星体,出现了奇怪现象罢了。
怎么可能……
一阵刺目的红色强光亮起,吴楠闭了眼睛,却还是被刺的满眼鲜红。
片刻的沉默后,耳边的尖叫声,开始此起彼伏。
眼睛慢慢适应强光睁开,目之所及万物,都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鼓声夹杂梵音,又开始响起。
被具象了的恐惧压抑着心里,那不自主产生快崩溃的绝望嘶鸣,所有人抬头,望向了耸立楼宇之间。
悬浮于高空,遮挡全部光芒的巨物。
是眼睛。
使万物沉进黑暗的是磕上的眼睛,而使万物笼进血红的,那本该为眼白的部分,是大片使人心悸的血红。
而无数形状各异的瞳仁,又在其中不断粘稠的翻。
……
吴楠已经在家待了两个月了。
他在狭窄的出租屋中,困兽般徘徊,开始懊恼,当时为什么急着从合租的房子中搬走。
现在可好,以前恨不得把全部时间,放在上面的电脑手机,也搁置一旁,再不愿动。
吴楠腿弯瘫倒在沙发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
“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眼睛出现的第二天,人们就被关进屋中禁止外出。
满世界刺目的鲜红,导致人们只能拉紧窗帘,在日光灯下生活。
但还算幸运的是,眼睛并没有对电和水产生影响,甚至网络也依然通畅。
于是,吴楠在最开始抱着手机,刷了彻夜的热搜。
眼睛出现的第一周,网络上是一片狂欢的景象。
不用上班不用上学,各种臆想的揣测,变成有理有据的小道消息,漫天的飞。
眼睛出来时的那阵梵音,响在了世界的上空。
有人还原制作出来,变成魔性歌曲,一夜火爆社交网络
各种玩梗搞怪,甚至还出现大批的眼睛拟人化后,和地球的同人图。
网络上开始售卖高级医用护目镜,妈妈转发的推文,也出现了,防止强光的偏方。
眼睛出现的第二周,世界除了强光,一切风平浪静。
官方给出的回答,模棱两可。
有医学专家提出,强光对人体并无害处,只要佩戴护目镜,即可外出的消息后。
护目镜被一抢而空,价格翻了翻的往上升,最后竟然被炒到了万元。
吴楠买不起护目镜,只能继续待在家中,等待公司的通知。
第三周,网络狂欢的热度降了下来。
网络发布寻人启事的热度,从末尾冲上第一。
破千万的寻人启事,失踪日期均为眼睛出现的那天。
而那日,除了因大雨停飞的飞机,所有出城的交通工具,都没了踪影。
眼睛出现后的半个月搜寻,再到全民关注寻找的一周,失踪人口依然没有音讯。
而此时,官方口中开始出现了一个新的词语,边界。
眼睛是只有一只,但却好像给所有城市画地为牢。
而每座城市的边界后是什么,却并没有人知道。
第四周,城市开始恢复基本运作。
吴楠被困在家中,将所需物品报给居委会,再由他们外出采买。
外卖和物流开始恢复正常,购买了护目镜的人,也已经走出家门。
各个视频依然和眼睛有关,直播也出现了包含眼睛的新内容。
似乎成为了一种发财门路,只要有人循着眼睛的方向去往边界,观看人数一定会破新高。
而去的距离越远,打赏的金额也会越大。
吴楠也是观看这类直播的铁杆观众,他看了一个又一个,场景都基本相似,基本是走到红光边缘,就开始折返。
没什么看头,主要依靠主播的单口相声,撑了起来。
但那日,一位打着寻找真相的新主播,没有在红光边界停住脚步。
他背着旅行大包,走进黑暗。
镜头现在黑色中,良久后,响起了一阵梵音,一如眼睛刚出现那刻。
屏幕前,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而两秒后,镜头直直砸到了地面,一片黑暗。
三小时十七分后,直播被平台强制关闭。
……
第五周开始,政府出台了新的政策。
未经允许,靠近边界者,都将负有刑事责任。
失踪的车辆依然没有踪影,边界到底存在什么,成了全世界最关注的问题。
有人说,在那里看到了猛兽,有人说看到了自己,还有人说,在那里看到了末日景象。
消息一经传播,眼睛笼罩的范围,开始被称为诺亚方舟。
……
第六周,各地开始集结军队去往边界,却无一归来。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祈祷,直到又一位主播不顾警告,穿过封锁,在城市最高的山顶,发现了成片的尸体,和已经报废生锈的车辆。
政府介入调查后,在堆积的尸体下,发现了珍惜矿物和纯净红宝石。
于是,第七周,眼睛被奉为了新神。
第八周,吴楠依然被困在家中。
这荒诞发展的两个月间,他依然买不起护目镜。
外面的世界,翻天地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成了政府的喉舌。
这个刚出狱的强·奸犯成了神父,他连接着眼睛与人民,也宣扬着政府将他们的利益无限放大。
吴楠躺在沙发上,看了几眼宣布解散研究眼睛科研小组的报道。
手机甩向一旁,眯着眼睛,等待社区工作人员送来食物,门被敲响了。
早已饥肠辘辘的吴楠,一跃而起,手将要伸向把手,却又缩了回来。
敲门方式,显然不是物业那个小姑娘。
吴楠两手交叠,轻叹,“算了,躲不掉。”
门外,高大的身体,笼上了一层红光。
吴楠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在望见身影的一刻,瞬间被冷汗侵湿后背。
从心底莫名蔓开的慌张,带着大段的记忆,一股脑涌进吴楠脑中。
他下意识的关门,却被对方强制推开。
红光刺了一下吴楠的眼睛。
他侧了头,往后退,脸上露出讨好的笑,“老黑?你,你怎么来了?”
……
吴楠浑身酸痛的醒来,脑中朦胧感,在刻意压低的谈话声中退去。
眼睛蒙了黑布,嘴巴也贴了胶带。
他苦笑一声,开始试探着动了动身体。
手在身后没有摸到绳结,他才后知后觉发现,绳结被捆在了胸口。
既来之则安之吧,他坐直身体,沉下心,开始听微弱的谈话声。
脆生生的声音,被老黑粗哑的嗓音打断。
“他是最佳人选……”
果然,吴楠叹气。
从边界这个词出现开始,他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找上。
他没有搬家逃离,只是估算被找到时间。
却怎么也没想到,找自己的人,居然是老黑。
说起老黑,别看他连名带人,都透着浓郁匪气,但他实际是名执法者,在被停职之前。
而说起来,老黑职业生涯的断送,和吴楠是脱不了干系的。
甚至来说,直接的导致原因,就是吴楠。
远处是老黑辨识度极强的声音,刻意压低也清晰有力,吴楠不用努力探身,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是在讲他,关于七年前的监狱。
那是一座建在海平面下的监狱,收押高智商罪犯,控制自由在国家需要时,强制为国服务。
那里守卫及其森严,连蚊子也飞不出的高墙,在建立近百年中只有一人逃出,这人就是吴楠。
他是一名黑客,年轻聪慧天赋异禀。
年少轻狂,又智商奇高,屡屡破除政府机密,公然挑衅,却无人奈何得了他。
甚至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以及样貌。
是老黑抓住了他。
也不算抓住,只是猜到了他的软肋,以妹妹做要挟,逼他现了身。
其实一切都是为了妹妹。
做黑客是因为妹妹得了癌症,而黑客是来钱最快的工作。
为政府做事,可以换得金钱,好继续为妹妹治病。
而从监狱逃出,也是因为实在放心不下妹妹,
那年,他从监狱逃出,才发现,妹妹一直在政府人的手中。
无法。
他只能选择继续为国家做事,换取妹妹的自由。
而在做事之间,他捏了最大的把柄,却还是不忍心妹妹受罪。
将要放弃时,老黑将妹妹从监牢里带了出来。
说话声消失了,黑布被揭开,眼前除了老黑,还有一个圆脸的姑娘。
嘴巴上的胶带撕下,疼得吴楠龇牙咧嘴。
小姑娘看了他这样子,“这点疼都受不了?”
吴楠眨巴了两下眼睛,泪珠子便大滴大滴的往下落,“你们是谁啊,人家好怕怕。”
他看着小姑娘嘴角扭曲,脏话的第一句已经脱口,却被老黑抬手给生生堵回去,顿感没劲。
老黑,“还好吗?”
吴楠敛了表情,扫了一圈身上的绳子,“您觉得呢?”
老黑无视他的眼神,例行公事般,在说正事前,先拉拉家常,“吴清病好了吗?”
“早好了,臭丫头嫁人了。”吴楠叹了口气,“老黑,直说吧。”
老黑回身拉来凳子坐下,发现仍然是俯视状态后,他弓了身子平视吴楠的眼睛,“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