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虽说之前国家考古队从兵马俑坑中发现的武器大多为青铜器,但也并不代表秦朝没有冶铁技术。

实际上,在战国末期,华夏大地上的铁器就已经不少了。

是的,陈旻在发现煤炭地一瞬间,第一念头就是打造兵器。

此时匠人们冶金用的大多是木炭,不仅成本高,温度还不够,如果温度不够,打出来的东西就会很软,这也是为何战国时期已经发明了铁器但许多地方依旧坚持用青铜器的原因。事实上,大规模使用煤炭是宋朝之后才开始的。

而我国知道西汉中期,随着技术的成熟,铁器才开始普及。

陈旻上辈子学生时期做过高炉炼铁的习题,所以还有些印象,含含糊糊地与任珂讲了便什么高炉、风箱之类的东西。

听得任珂双眼放光,很不得立刻动手。

几个县的管营作坊中还有些铁矿石,在经过反复研究后,第一批武器总算成型。

用他们跟青铜器相撞,青铜器应声而断,铁器只稍稍磨损。

“恭喜公子,有了这批武器,想必那三川郡定然手到擒来!”

陈旻摇头,铁矿石有限,撑死了不过能顾得上千人,不过有总比没有好,这般也算是意外之喜。

如今万事俱备,陈旻点了两万余人,留车辉、罗家兄弟、冷盈共同治理县城,自己与张良武臣去讨伐三川郡。

他并未将人全部带走,而是留了一万多守着,虽然楚地有项梁坐镇,旁人不大敢轻举妄动。但他仇家多,万一与上次一样离开后发生什么意外,保不齐有谁要趁火打劫,要知道随着他攻城略地,治下的陌生脸孔也愈发多了起来。车辉有威望,罗家兄弟能力出众,冷盈心细如尘,这三个人加在一起,想必不会有什么事。

两万多人,放到此时也算是比不小的势力,刘邦当时可是只凭借问项梁借的五千兵马,就夺回了失地,不仅如此,还鸡贼的将五千人私吞。每到项梁问起,便开始死皮赖脸的打哈哈。

项梁无奈,左右他兵多,刘邦虽然出身不好,但在自己众多小弟里,还算是能打,对他又恭敬,于是算是默许了此事。

陈旻等人行军二十天左右,最终在离三川郡不远处安营扎寨。

与张良商议后,觉得兵贵神速,稍作休息趁着天还没亮便开始攻城。

谁知次日,大军刚到县城门口,只扔了几块石头,里面县令便率领群吏出城投降。

陈旻看了眼七老八十走路直颤悠的县令,皱了皱眉问旁边的张良:“会不会有诈,等我们接受,他跑到军帐里,说要有舆图献给我们,然后……”

“然后舆图里包着匕首?”张良无奈的看了眼脑洞大开的陈旻,摇头道:“你不是始皇帝,还犯不着担这样的风险。”

陈旻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确实,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张良思索片刻,开口笑道:“八成啊,是公子之前的手段见效了。”

“这世间,可并非人人都是那冥顽不明的李由。”

陈旻微愣,旋即轻轻的叹了口气。

本身秦国从贵族到百姓都对胡亥的继位有很大意见。历史上得位不正的皇帝往往都会心虚,而其表现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玩了命的励精图治,希望用自己的功绩来让世人闭嘴,代表人物就是我们的李二凤李世民。而另外一种,则是举起屠刀,杀到人闭嘴,而自己则醉生梦死,假装看不见,秦二世恰好就是这种。

如此便成了恶性循环,本身大家都不看好秦二世当政,在这种高压之下,更加愤怒。

李斯的死算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知道,秦朝的上层并非只有秦国人。秦能灭六国,少不了有其他六国人协助,而这些“外地”集团虽然不能进入真正权力中枢,但下派到地方当个县令之类还是很容易的。

李斯身为这些人的头,不仅庇护着他们,还是六国人心中的标杆,让他们觉得,只要有才华,只要肯奋斗,也能像李斯一般封侯拜相。

而这样一心为国的李斯,竟然只是因为家乡在楚地就被冠以通敌罪名,怎能不让众人寒心。再加上之前陈旻不断在三川郡散播李斯的惨状,许多官员早已下定决心,只要来打的人别太夸张,他们都会选择投降。

陈旻就这样绕着圈的打,几乎没损兵折将,三川郡便只剩下郡治洛阳一个地方了。

可怜李由“将军正欲战死,下属奈何先降。”

不过洛阳城不比蓟县,里面几万百姓,城墙修的又高又坚固,凭借简单投石机肯定攻不下来。

难不成要围困?

陈旻皱眉,倒也不是不行,洛阳城里粮食再怎么多,三四个月下来也定然不够吃。自己有其他县补给,挺过去应该不是问题。

不过……

古时打战,围城已是迫不得已的手段。如此下来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城中将军死守,百姓们忍受饥饿,最后不乏杀妻、易子而食的惨剧;要么攻城的打了进去,但因为长期围困,心浮气躁,进城后大加屠杀。

陈旻不是什么圣人,但想到这时候的百姓已经够艰难,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于是只好每天派人去城下叫阵。

当他一筹莫展之时,城里的李由也不好受。

随着别县的不断投降,洛阳城中也人心浮动,尤其是如今每天外面还总有陈旻的人劝降。

这劝降的方式也十分特别。

陈旻没让士兵们去,而是找了一群老妪妇人,手举简单的扩音装置,不间断的给城中人讲自己的人生。

她们中有丈夫儿子都被强征最后死在路上的,有被贪官污吏害的家破人亡的,总之每个都因秦的□□而身世凄苦。

城中百姓听到她们,再回想起自己,也不由落下泪来,心中不免对暴秦更加怨恨。

李由知道不能再等了,继续下去怕是百姓们要□□,于是下了个大胆的决定。

他打算,寻个天黑,主动出城伏击!

李由当了多年郡守,而且曾经是真的上马打过仗的,他的决定看似荒唐,其实算是此时唯一的办法。

虽然城中士兵只有一万多人,比叛军要少许多,但作战力几乎是成倍碾压对方,而一旦打赢,三川郡其他县城几乎没有武装力量,也只能继续接受李由的统治。

于是这天深夜,李由清点兵马,从两个侧门分别出击,自己带队,攻打陈旻。

一行人到了叛军营地,发现此地一片漆黑,连站岗的士兵都寻不到。

李由心中浮现出不妙的预感。

突然,周围火光四起。

李由大喊一声,“有埋伏!撤退!”

然而已经晚了。

最前方的士兵发出一声惨叫,“鬼!!有鬼啊!!”

只见火光中,一个个鬼脸浮现在半空,士兵们你推我赶,纷纷逃命。混乱中,不知谁惊了马,接着就有人跌倒,被踩踏成肉泥。

尖叫声、哭喊声、兵器碰撞的声音……交汇出一副人间炼狱。

李由最开始还上前阻止,但黑暗中根本无计可施。最后仰天长啸,让自己身边守卫的亲兵全部离开,骑着马拿着□□独自杀向敌方。

恍惚中,他又看见始皇帝当年带着自己,意气风发的在咸阳城中纵马高歌,而他的阿翁则无奈的看着两个少年。

他李由,终究未负他人!

……

李由的尸体是陈旻手下发现的,当时他已经没救了。浑身中了几十刀,鲜血浸透了身上的铠甲。可即便如此,这个男人依旧手握长矛,怒目圆瞪,仿佛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守护大秦江山。

周围将士们无不敬畏的看着这个男人。

陈旻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神色复杂道:“李郡守忠肝义胆,为国捐躯,送到他家乡上蔡厚葬吧。”

属下领命,战后清点,这次一共歼灭敌人一万,自己这边损伤近两千个,无论是敌我,死的人大多都是在混乱中被踩踏而死,而不是被杀死。战场之惨烈,让人闻之动容。

“亏得先生神机妙算,知道李由这几日会冒险突袭,这才早有准备。”陈旻向张良拱手。

张良摇头,“愧不敢当,此番大捷,是得亏公子之前的努力。公子冰雪聪明,一点即通,这次将人心摸算得清清楚楚,良佩服。”

陈旻勉强笑了一下,之后借口身体不适,告罪离开。

之后坐在军帐中,木木的看着远处发呆。

许是因为看惯了生死,这次即使战场血肉模糊,陈旻也没有像之前一样恶心反胃。

他只是……只是觉得非常疲惫。

这种疲惫不是在身体,而是心里的一种疲惫。

自打穿越之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无比强烈的目的,管理手下,是为了让陈胜活下来,打其他县,是为了扩大势力。

只有这次不同,事实上,即使项梁命令他攻打三川郡,他也可以借口实力不济拒绝。单单是想将此地作为置换条件,便杀了一万多人,杀了李由这样一个好汉。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还有自己这边,之前险些用盾牌打到自己的那个少年,这次也不幸遇难。陈旻还记得自己搀扶他时,手下那惊人的瘦弱。

他又做错了什么?

陈旻心乱如麻,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就算没有他,他们也未必能活。如此到半夜,方才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将所有心事深埋的陈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微笑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次李由的部队还存活几千人,不过都被吓破了胆,有些甚至开始说胡话。其实如果白天正常交战,这群人还不至于变成这样,但夜深人静,有气氛烘托,盾牌上的鬼怪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加扭曲变形,再加上周围人的惨状,别说他们,就算是陈旻这边也有不少人心有余悸。

“公子,这些人算是废了,估计以后都拿不起刀剑来,之前不是说想要收编吗?现在怎么办?”武臣鄙夷的看着一群不停抽噎的士兵。

陈旻摇了摇头,“算了,就这样让他们回自己家吧,反正这三川郡也不归我们管。”

武臣有些不甘心,“公子,这明明是我们打下来的,难道就这般拱手让给项梁那老小子?”

陈旻嗤笑一声,“怎么?依你看来,我们应该就此接管三川郡?”

武臣没开口,算是默认了。

“唔……确实,这三川郡自古便是繁华之地,比我们那鸟不拉屎的五个小县富多了,而且一郡之地,少说几十个城池,占了三川郡,估摸着势力算是扩大不少。”陈旻摸着下巴,饶有兴味道。

“对对对!”

“对你个头!”陈旻笑骂一声,轻轻敲了敲武臣,“我问你,占了三川郡之后呢,这里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偏偏又富庶的很,乃是兵家必争之地。你看公子我,是能打赢秦军还是能打赢项梁,或者周文?”

武臣捂着脑袋,“怎么还有周文的事儿,他之前与楚王最是要好,而且忠心耿耿,现在在前面打仗,怎么可能转头来攻击我们。”

“他与我哥要好,与我何干?”陈旻收了笑意,淡淡道:“之前对我哥表忠心的多了,你看现在他们都在哪里?”

武臣心知陈胜的死是公子一辈子过不去的坎儿,于是低头不说话。

这个时代打了胜仗,按理来说应当进城占领郡守府,然后大肆搜刮钱财。老百姓们也早已熟悉了这个流程,于是纷纷躲在家里,祈祷叛军们放自己一马。

结果出乎他们所料,陈旻压根儿就没进城。

简单在军帐里安排了下之后三川郡的人员调动,收下后勤补给后便领着大军回蓟县。

至于为什么不进城,陈旻想的很简单,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知道李由之前将身边值钱的东西都换了粮食,想必搜刮也刮不出什么。

不过由此一来,却误打误撞成就了自己的好名声,周围百姓纷纷出城欢送陈旻,对这位仁慈的小公子表示感谢。

而他手下的兵其实也没太大意见,事实上,出了最后一战,他们这次出来连兵器都没怎么摸过。虽然死伤了两千多,但几乎都是自己不小心,士兵们忐忑不安的来,迷迷糊糊的走。与其说打仗,更像是郊游。

陈旻原本以为,这次打三川郡不过是为自己报仇做个铺垫,但没成想还有意外之喜。

三川郡郡守李由,年少时便是天下闻名的贵公子,而今被个十几岁的少年带兵灭了。

周文单枪匹马拿着陈胜的印鉴,短短几个月就打到函谷关,剑指咸阳。他都没能将李由怎么样,却被陈旻打了下来。

有什么比踩着巨人的尸体成名更快吗?

陈旻就这般,从一个楚王陈胜的幼弟,到年少有为的霸主,彻底在天下闯出了名堂。

人的名,树的影。此时的陈旻终于知道为何古人那般爱惜名声,自打来蓟县,他头一次收到人才自荐。

老实说,一开始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未将自己与刘邦项羽项梁放在同一水平上,除了阴差阳错共患难的张良,他也想不到会有人来追随自己。所以对于有人来跟他自荐,表现得极为重视。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陈旻脸上的表情逐渐由期待变为无奈。

只能说,从古到今,这世界都不缺奇怪的人。

这次来找他的,确实不乏一些可造之材,但更多的是想来滥竽充数混口饭吃的,有狂妄自大,说来给陈旻指点迷津,开口闭口就是给他五万兵马,荡平天下。有疯疯癫癫,几句话不离陈旻能给他多少供奉,他可以请神上身保佑陈旻衣食无忧。甚至还有自荐枕席的……

陈旻皱着脸,回想起那天。好好的贵公子,才说两句话就宽衣解带,梨花带雨的朝自己扑过来,如果不是武臣来的及时,他怕当场拔剑捍卫贞、操。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陈旻对着张良大吐苦水,他其实也不求别的,现在正值用人之际,哪怕只是单纯的能写能算,人品过得去自己都能给个一官半职,结果……

“就那几笔破字,跟狗爬似的,还没有我写的好看!”

张良失笑,陈旻师从冷盈,冷盈的字本身就堪称大家,所以看不上他人也正常。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消息,有下属求见。

陈旻让人进来,半晌,一个小个子将领推门而入。

“属下参见令君。”

“郦寄?你怎么来了。”陈旻挑眉,来的人名叫郦寄,是他手下为数不多能打战的都尉。之前曾经相应他二哥起兵,陈胜身死后鄙夷陈凌人品,干脆来投奔陈旻。

脾气虽然有些憨,但在战场上却很勇猛。

郦寄张了张口,支支吾吾半天,脸上憋的通红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陈旻与张良对视一眼,皆有些啼笑皆非。温和的他道:“慢慢说,不急,要不先喝口水。”

“不必!”郦寄连忙阻止,他要是喝水一打断,怕是更说不出来了,最后咬咬牙,脱口道:“那个……令君,我有个叔叔,今年已经六十多了、他、他他……”

“你是来与我举荐的?”陈旻实在不忍心逗弄老实人,于是抢先道。

郦寄点了点头。

“害,我当什么事儿呢,县中缺人你也是知道的,你叔叔真想来,就让他明日这个时间来找我,如果有才华,必然重用。”

“好,谢谢令君。”郦寄自觉完成任务,露出个傻傻的笑容,临走前补充道,“对了,我叔叔让我跟令君说一声,他身高八尺。”

陈旻:“……”陈旻有些哭笑不得,八尺在此时确实算是个很不错的身高,不过他是找客卿,跟身高有什么关系。这让陈旻想起上辈子在互联网看过的一句话“如果男生超过一米八,你问他身高,他死前仅剩最后一口气,都要爬起来秒回你——我一米八。”

看来古人与现代人也没什么区别。

陈旻摇头,原本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结果第二天见到郦寄的叔叔之时,与其交谈两句,放觉此人不简单。

这位叔叔名叫郦食其,虽然智谋方面不如张良,只不过披了件单衣,年纪很大却思维跳脱,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稳健。但却颇具胆识,而且能言善辩,不拘小节,很对陈旻胃口。

“先生是陈留人?”陈旻好奇问道。

郦食其点头,“老朽出声在陈留高阳,这些年一直在家中耕读。”

陈旻思咐片刻,缓缓开口道:“按理说先生大才,能来这里我自然欢迎,但据旻所知,高阳也是兵家重地,算上我二哥,经过高阳的起义军有十几支,如今更是被沛公占领。沛公乃长者,手下能人众多,旻与之相比自愧不如,先生为何不远千里来我这儿。”

郦食其盯着陈旻打量一番,旋即大笑:“那些人,包括令兄,俱是些斤斤计较,见小利而忘义,又刚愎自用,不听他人劝告的俗人。也不过是乱世,给了他们机会,但却无法把握住,迟早要完蛋。他们路过陈留,我怕来叨扰我,便寻个山里藏起来,不去见那些蠢货。”

陈旻面色有些不自然,毕竟陈胜在他心里的形象无比高大,听到他人这样说他,总觉得不舒服,但也知道对方所言有一部分确实是事实,于是闭口不谈。

郦食其也不去管,自顾自道:“至于那沛公刘邦。我知道他不喜儒生,曾经有人戴儒生帽子去见他,他将人家的帽子摘下来在里面撒尿。与人谈话的时候动不动就污言秽语,这般人物,即使是有大才,除非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去找他。”

“至于公子你嘛……”郦食其举了举手的信件,“我与冷盈的阿翁之前是同窗好友,你上任后做的事,冷盈都已经告诉我了。虽然公子年纪小,又势单力薄,但深谋远虑,心存仁善,比那帮人都要强,您才是我想要找的明主。”

说罢深深朝陈旻鞠躬。

“先生莫要多礼。”陈旻将人扶起,心中感叹,没想到当日随手救了冷盈,如今竟有这么多收获,果然是要多行好事攒人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