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当晚,宋筠宿在软塌上,没有再碰容绵。

寅时刚过,天蒙蒙亮,宋筠起身走到屏风后,换上季喜早已备在那里的龙袍,之后走到拔步床前,弯腰凝了一会儿“熟睡”的女子,薄唇微弄,没有打扰她。

屋外靛蓝一片,侍卫们候在舆车前,见帝王徐徐走出,跪地接驾。

宋筠坐进车里,吩咐躬身站在最前面的季喜,“知道该怎么办吧?”

季喜颔首,“恭送陛下。”

等马车驶远,季喜摇摇拂尘,转身看向一脸喜色的雨儿,从袖管里拿出十两纹银,“这是圣上赏你的。”

雨儿窃笑,接过银两,刚要叩首谢恩,却被季喜拦下。

“季公公......”

季喜笑笑,阴柔的面容浮现一抹绝情,“这算是路费,今儿起,就允你回老家了。”

雨儿醍醐灌顶,察觉出他们的意思,无非是她擅作主张,假传姑娘意邀圣上来此所致。

“这......”

她想替自己辩护几句,却在触碰到季喜的目光时,闭上了嘴巴。谁不知道御前大太监季喜是个狠辣的角儿,与他过招只有吃亏的份儿。

“奴婢明白了。”她退后两步,跪地磕头,“谢主隆恩。”

季喜淡淡眨眸,大步走向另一辆马车,登上车廊时,吩咐侍卫道:“去把蒲儿接过来照顾容姑娘。”

“诺。”

*

宋筠前脚刚走,后脚容绵就抱着被子坐起来,发呆地盯着门扉,明媚的双眸略显黯淡。

前半晌,于轩丽过来府上做客,给容绵带了不少小吃。

两人坐在卧房内闲聊,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柳时易。

容绵一直在试着撮合两人,即便心情差到极致,也还是笑着打趣道:“于姐姐真不考虑一下婚姻大事了?”

于轩丽捧着茉莉花茶吹拂,闻言摇摇头,“嫁过一次,心中无欢,何必再自寻苦恼。”

若是可以重来,她宁愿至今未嫁,也不至于在宋致那里浪费掉韶华,至于柳时易,那是天上的月,不是她能摘下来的。

在她心中,柳时易是一束光、一袭风、一缕烟,恬雅温逸、自在洒脱,哪里是她这个心如枯木的人能高攀的。

他们差的并非身份,而是经历、见识及胸襟气度。

见她陷入缄默,容绵趴在桌上嘟囔道:“可我觉得,姐姐和柳都尉甚是般配。”

于轩丽娇面稍红,怪嗔地睨她一眼,“你还是多想想自己和圣上之间的事儿吧。”

这些日子,也就只有于轩丽能做她的倾听者了,容绵叹口气,懒若无骨地靠在椅背上,单手捂住眼帘,“我若说不想和别人共事一夫,只想让他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姐姐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在外人看来,一个无权无势的商家养女,想要独享帝王的爱,简直是痴人说梦,可于轩丽只是轻叹道:“若是可以,谁不乐意一生一世一双人,妹妹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只管经营好与圣上的感情,只要圣上愿意,谁敢当面嚼一个字儿?”

容绵斜睨她,疲惫地坏笑了下,“那姐姐也别在意旁人的眼光,与柳都尉试试如何?”

于轩丽语噎,素来恬淡的眸光出现一丝慌乱,“正说你和圣上的事儿呢,扯那么远作甚?”

容绵撇嘴,“都一样,我是在意朝臣的看法,姐姐是在意街坊邻里的看法,若我们都大胆一些,或许就不会纠结了。”

之后,两人陷入了各自的愁苦中。

夜幕降临,容绵早早沐浴钻进了被窝,翻开起话本,没一会儿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宋筠进来时,见微亮灯火中,女子身着白裙,将长发绾至一侧肩上,颇有几分闺秀的清高,好似天边最孤冷的星,不许云雾靠近。

“在看什么?”

宋筠坐在床边,抽出她手里的话本,随意翻了几眼。

容绵没给他好脸,缩进被子里准备入眠。

宋筠将话本盖在被子凸起的地方,单手撑额,问道:“还生气呢?”

容绵不理,扭了扭胯骨,将话本甩了出去。

宋筠顺势拍拍她,直把人拍得恼羞成怒才道:“跟你说个事,你听后保管欢喜。”

如今最能让她欢喜的事儿就是她和父亲能够顺利团聚,其他的,她竭力让自己看得淡些,以免失望。

宋筠伸进一只手,去抓她躲闪的小手,“师兄和你爹明日就要抵岸了。”

容绵猛地坐起来,眼底迸发出熠熠光彩,是宋筠多日不曾见着的。他忽然有些说不清的嫉妒,却知自己小气了。

“这么高兴啊。”宋筠扬下唇,眼底晦暗不明。

容绵不想琢磨他的想法,现一门心思扑在码头那边,“他们几时到?我想去接船。”

心里有点闷,宋筠轻哂一声躺在床上,闭眼不接话。

容绵努努鼻子,一手掐住他的鼻子,一手扣住他颌骨,使劲儿掰扯,“你说不说?”

小丫头力气不小,宋筠感觉牙关很酸,扼住她两只腕子,掐开她的手,“再放肆,我喊侍卫进来了。”

容绵才不怕他,冲着他的腿蹬了几脚,“快告诉我。”

宋筠假意瞪她一眼,“老实点。”

容绵乖乖趴在他身边,眨巴着大眼睛,“可以了吧?”

宋筠指指自己的面颊,“亲一口。”

这叫蹬鼻子上脸,容绵咬牙切齿地靠过去,啃了他一口,在那冷白的皮肤上留下两排牙印。

宋筠蹭了一下脸颊的湿润,呵斥道:“胡闹。”

知他在故意吓唬自己,容绵扬起下巴,摆出娇凶娇凶的架势,“就胡闹,再不告诉我,我还咬你。”

拿她没辙,宋筠用拇指摩挲着她的后颈,“明日午时之前会到,你在府上等着就行。”

容绵点点头,期待的目光瞬间转冷,轻哼一声,甩开他的手,转身背对他。

就好像做空一个人的利用价值后,翻脸不认人的市侩之人。

宋筠失笑,替她盖好被子,侧身盯着她的背影,怎么也看不够。

次日清早,容绵轱辘一圈醒来,发现枕边人已经离开了,一瞬间的空落席卷而来,随即又被即将久别重逢的喜悦取代。

要见到爹爹了,也不知爹爹吃了多少苦,有没有加重癔症......

前半晌,按着约定,于轩丽又来府上陪伴容绵,两人坐在棋盘前切磋。

说是“切磋”并不准确,于轩丽是长安城赫赫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会儿,她正在耐心指导容绵行棋,语气间尽带耐心。

容绵只字未提柳时易今日抵达的事,看似一心一意的求教,只是偶尔流露的笑意让于轩丽觉得奇怪。

晌午时分,容绵留于轩丽用膳,可没等饭菜端上桌,门外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容绵眼前一亮,提着裙摆跑出去,身姿在璀阳下蹁跹如蝶。

“爹爹!”

当瞧见两抹高大身影被人群簇拥着走来时,容绵难掩激动,急急跑过去。

老酌个子高,即便因为柳时易被众人包围,还是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粗粝的大手拍在大腿上,他蓦地推开人墙,健步跑向府门前,“绵绵,绵绵!”

几名权贵被他推得趔趄,差点摔倒。

老酌没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的宝贝疙瘩。

容绵却越跑越慢,记忆里的爹爹总是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蓄着络腮胡子,哪像此刻俊朗挺拔。

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老酌忘记自己刮了胡须,还以为女儿跑不动了,笑嘻嘻上前,举起自己的小棉袄,亦如十年前。

他仰着头,看着女儿又欢喜又窘迫的样子,眼底溢出泪水。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得见亲人。

容绵瞥了一眼巷子口的一众人,蹬了蹬腿,“爹爹快放我下来。”

老酌顺势将她放在地上,大手一揽,揽住她的肩,“我的好闺女,爹爹接你回家。”

一听“家”这个字眼,容绵鼻头一酸,重重点头。

父女俩静静相拥,在这人生地陌之地,如丝丝入扣般补好了心中的残缺。

被权贵包围的人墙中,柳时易静静看着这对父女,双手缓缓握拳,不知要如何开口跟容绵认亲。

她是自己的亲妹妹,是自己以为此生无缘再见的家人,是自己梦见过无数次的囡囡,可这一刻,似近乡情怯,竟让能言善辩的男人乱了阵脚。

可他毕竟是柳时易,大舟的第一勇将,什么阵仗没见识过。

“借过。”

柳时易拨开人群,款款走向父女俩,停在三尺之外,抱拳咳了下。

老酌哼一声,不想理他,这一路被他叫了无数遍的“爹”,快要烦透了,好想重重给他一拳。

容绵从父亲怀里探头,冲着柳时易微微颔首,翘唇道:“柳都尉。”

柳时易凝着她的眉眼,忽然觉得她与记忆中的母亲十分相像,当初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囡......”他顿了下,走上前,试着拨开两人。

想要借糊涂的老爹认亲定是不行,还要靠自己。

比起腕力,还是年轻人更胜一筹。柳时易轻轻推开老酌,站在了容绵面前。

高大的身躯遮挡了巷子口的日光,将这抹身影拢在容绵身上。

容绵下意识后退半步,莫名感觉他的靠近很有攻击力,像是要表达什么,可他们之间没熟络到需要私语吧......

“柳都尉?”

柳时易沉口气,忽然扣住她双肩,语气温和道:“绵绵,我有话跟你讲。”

这个称呼让容绵懵楞。

而站在十步之外的于轩丽,在看到柳时易扣住容绵双肩时,捏紧了手里的娟帕。

难道,他喜欢容妹妹......

心口不过酸涩了一刹,于轩丽就退到阴影里,兀自将心思掩好。

她哪有资格去管人家的心头好,只要他喜欢便好。

作者有话要说:宝子们,中秋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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