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码头

微风从半敞的窗隙吹入账房。

窗格下,沈秀蜷身靠在椅子上,昨晚她在这里守了一夜,天快亮时,才合眼小憩了片刻。

从来傅春锦都是闭窗而眠,所以每次醒来,都闷得难受。今日醒来,账房微风徐徐,全然没有平日的憋闷之感。虽说是合衣而眠,却也怕得紧,她下意识地揪住衣领,坐了起来。低头检视自己安然无恙后,这才轻舒一口气,穿上鞋子,起身绕过屏风。

晨光投落在沈秀脸上,勾勒出她娇艳的轮廓。

她竟在窗下守了一夜。

傅春锦又惊讶又心暖,生怕吵醒了她,便轻手轻脚地走过窗边,准备静静地看下剩下的账本,等她醒了,再梳妆整齐出去办事。

“阿姐,你醒了。”

傅春锦没想到沈秀的耳朵竟如此灵敏,只见她揉着眼睛眯眼看她,一边说,一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你去床上睡一会儿,还早。”傅春锦温声道。

沈秀摇头,“不妨事。”她忍住了后面那句“已经习惯了”,便从椅子上站起,笑问道:“阿姐饿不饿?我给阿姐准备早膳去!”

傅春锦含笑道:“那倒不用,我们回去吃,恰好我要回去办事。”

“好呀!”沈秀点头。

傅春锦捋了捋鬓发,“稍等一会儿,我重新绾下发髻。”

沈秀走近傅春锦,“我帮阿姐!”

“这……”傅春锦迟疑。

沈秀认真道:“这里没有铜镜,我来好些。”

“也好。”傅春锦坐下后,沈秀便温柔地解开了傅春锦的发髻,轻柔地用手指梳理了几下,干脆地绾了一个髻儿,用白玉簪子簪住。

她在傅春锦面前蹲下,左右仔细瞧了瞧,“好了!”

沈秀的眸光清澈无尘,并没有其他的杂念,可对于傅春锦来说,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这样近地看她。

大抵是因为不习惯,傅春锦暗暗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所以她才会有些心慌。喜丫是姑娘家,她也是姑娘家,她确实不该这样局促的。

“那……我们回家。”

傅春锦不敢再与沈秀的眸子对视,她微微低着脑袋,起身将账本收好后,将房门上的三把铜锁打开,走出了账房。

工人们已经开始搬运米粮去前店售卖,瞧见傅春锦出来,纷纷对她点头示好。

傅春锦瞧向阿庆,“阿庆,这里你先看着,我回家一趟,下午些来给大家发上月的工钱。”

“大小姐,其实可以晚几日发的。”阿庆知道米铺如今的情况,劝慰道,“我信得过大小姐。”

阿庆相信傅春锦,有些工人却不信的。每日干活就指望着月尾按时的这笔结算,少爷卷款跑了,卷的可是他们的辛苦钱,他们如今还安安静静的,已经是给足了傅春锦面子了。

傅春锦觉察了不少工人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她微微昂头,笑道:“放心,该结算的还是得结,不能因为冬青胡闹,让大家跟着捱啊。下午老时辰,阿庆你让大家在这里等着,我来给大家结上月的工钱。”

阿庆高兴极了,“是!”

傅春锦回头看向身后不发一言的沈秀,“喜丫,走了,回家。”

“嗯。”沈秀跟着傅春锦走出米铺,那些人的目光实在是让她不舒服。想到这几年来,傅春锦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家,沈秀是越发地心疼她。

“一会儿我要去码头,先结算那边的尾款,你昨晚没睡好,回家好好补个觉。”傅春锦一边走,一边安排今日之事。

沈秀本想说,她想跟着阿姐,可又想她这样一直跟着,只怕会惹傅春锦不舒服。所以她点点头,接受了傅春锦的安排。

两人回了傅家小院,重新梳洗后,两人吃了鱼婶准备的早膳。傅春锦回了房间一趟,唤了劳大叔一起,抱着一个木匣子,匆匆地出了门。

沈秀瞧见了,她好奇地问身边的桃儿,“阿姐这是要去当东西么?”只因那木匣子实在是别致,她想里面装的定是值钱的首饰。

桃儿叹气道:“还不是因为少爷,逃婚就算了,还卷了米铺的钱跑了。”

沈秀神情一愕,“全部拿了?”兄长掳傅冬青的时候,她也在场,突然掉出不少白银,当时她跟兄长都惊讶了。她知道那肯定是傅冬青卷的家里钱,只是没想到那些竟是米铺全部的现银。

“可不是么!”桃儿想到这个就生气,“大小姐真的不容易!”

沈秀终是明白,为何昨日傅春锦算账时会一直皱着眉头,想到今日她在米铺说的那些话,更觉心疼。

只是,她虽带着喜丫的嫁妆,却不能动用喜丫的东西。无奈这会儿她又不能立即跑回大青山,把傅冬青带身上的银两拿回来。

“桃儿,一会儿你陪我去当铺一趟。”沈秀想,她去问问当铺老板,阿姐到底当了多少,等后面找个机会,她溜回青山寨,拿傅冬青的钱来赎今日阿姐当的首饰。

桃儿惑然,“啊?”

“你跟着我去一趟就好。”不是她不知当铺在哪里,而是桃儿在身边,便能证明她这个面生的是傅家的新媳妇,她问询当铺老板,老板便不会搪塞她。

傅春锦前脚出了当铺,沈秀后脚就带着桃儿进了当铺。问询之后,不单是沈秀气愤,桃儿也气愤。

大小姐除了老夫人留给她的那支白玉簪子没当外,其他首饰都当了。

“真是狠心啊!”桃儿愤愤不平。

“唉。”沈秀沉沉一叹,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做事全然不顾家人死活。她恨不得杀回山寨,拿鞭子亲手抽他个半死。

两人往傅家的方向走了半条街,沈秀忽然停了下来,“桃儿,我们去码头看看。”她记得傅春锦说过,她会去那里。

桃儿点头,“嗯。”

两人匆匆来到了码头,傅春锦带着劳大叔在岸边的遮阳棚中,准备结算上月搬运工人的钱。南北米铺本来只经营桑溪镇的生意,去年小赚一笔后,傅春锦去湾河下游的镇子走了一趟,打通了一条粮源,这样一来,不管桑溪镇收成如何,这条粮源都可以源源不断地把新粮送进来。与此同时,傅春锦也去了湾河上游的镇子,那边田地不够肥沃,常年都需要从临镇购买米粮。傅春锦看准机会,借着湾河水路,便把上下游镇子的商路打通了。

傅春锦坐在棚中,手中拿着记账册子,每喊一个工人,便按照工人的干活记录,依次结算工钱。

放在手侧的碎银子越来越少,排队等着结算的工人最后剩下了五、六个皮肤黝黑的生面孔。

傅春锦对码头的工人还是有些印象的,她蹙眉扫了一眼这几人,看了一眼记账册上剩下的几个名字。

“傅小姐,怎么不给钱了?”带头的工人擦了一把脖子上的热汗,故意欺身靠近傅春锦,身上的汗味扑鼻而来。

傅春锦惊觉危险的气息,劳大叔一手抵住这汉子的胸膛,用力把他往后一推,“远些!”

工人大笑道:“都出来抛头露面多时了,还顾及这些?”说着,似是存心要起哄,得意地回头对身后的汉子们大呼道,“你们瞧!女人掌柜就是不好,结钱都磨磨唧唧的,家里若是少男人……”

“啪!”

谁也没想到,这工人竟会硬生生地脸上捱一巴掌。这巴掌打得声音清脆,响得听见的人都觉得脸痛。

大家纷纷把目光落在了打人的姑娘身上,她一袭素衣,发髻微斜,严肃无比地死死盯着工人的脸道:“道歉。”

沈秀的身形略显娇小,此时站在壮硕的工人面前,气势非但半点不减,甚至还像只竖起全身利刺的刺猬,随时可以上前搏命。

工人哪想到会被个小娘们给教训了?当下捋了捋衣袖,正待出手。

“住手!”傅春锦生怕沈秀吃亏,立即喊停,给劳大叔递个眼色,“送喜丫回去。”

“原来是傅冬青的小媳妇啊。”工人似乎认识喜丫,他玩味地看看沈秀,又玩味地看看傅春锦,“可惜啊……家里没个男人……”

惊觉掌风袭来,工人一把扣住了沈秀的手腕,哪知沈秀身形极快,另只手又甩了个巴掌在工人的脸上。

“找死!”工人又惊又怒,本想狠狠暴打沈秀一顿。

“喜丫!”傅春锦焦急大呼。

可沈秀的功夫并不弱,当下翻腕摆脱了工人的钳制,闪身到了工人身后,猛地一蹬工人的腿弯子,让他立即跪倒在了地上。

这下工人是真的被激怒了,可沈秀也没好到哪里去。秀眉挑起,满脸愤怒,扯起工人的右臂,一记膝顶撞在了工人背上,死死将其压下,怒喝道:“给我阿姐道歉!”

谁也没想到这陈捕快的闺女身手竟如此了得,更没有想到姑娘家“跋扈”起来,这么壮的汉子也能被一招拿下。

工人被反扣着手臂,越是用力,越是疼痛,挣扎几次后,哪里还敢挣扎,当下只能咬牙求饶道:“我道歉!道歉!”

“说!”这些擒拿的本事,可是兄长教她的,沈秀没有听见道歉前,她绝对不会放手,免得这讨厌鬼赖皮!

“傅……傅小姐……我是粗人……说话不好听……今日得罪了……”工人终是磕磕绊绊地道了歉。

沈秀松了手劲,先帮傅春锦圆场,歉声道:“阿姐,我也知错,不该不守礼数地与人打架,我回家就领罚!”

作者有话要说:搞定更新~~~